安宁霍然睁开眼,哪里还有一点睡意。
杜修竹先她一步掀开被子起了身,“你再躺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安宁哪里还睡得住,自她嫁过来,杜清竹每次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如今他出了事,她怎么也得去看一看的。
安宁刚穿好衣裳,杜修竹走了进来,“大哥早上出门与人骑马,刚出了家门不远,马不知怎的受了惊,大哥一下子被甩下了地,又被狂燥的马踩了几脚,现已经抬到房里去了,情况不太好。”
安宁听了不由一怔,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说不好不好了呢?连忙唤了绿菊进来给她梳洗,与杜修竹一道往文毅院去了。
文毅院里早已哭声一片,陆氏跪坐在床前,拉着杜清竹的手不肯撒手,杜凝菲一直劝她小心腹中的孩子。
杜老太太早已晕了过去,又被救醒了。
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安宁远远的站着,看向床上的杜清竹,脸色早已惨的,一双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将屋子里所有的人看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陆氏身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忽的喷出一大口鲜血,一旁的丫头连忙拿了毛巾来擦,不一会儿,将整条毛巾染透了。
陆氏看他这样更是哭得厉害,“夫君,为了腹中的孩子,你要尽力撑下去。”
这时候大夫急忙的赶了过来,众人这才拉开了陆氏给大夫把脉,大夫手指一搭,片刻收回手,摇了摇头,“五脏六腑的经脉都被震碎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了。”
陆氏一听这话晕了过去,众人连忙再让大夫救她。
安宁站在一边,看着忙进忙出的人,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杜老太太这才注意到他们来了,“快来看看你大哥。”
杜修竹牵了安宁走过去,这么近的距离,比刚刚看得更加真切,杜清竹确实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床上的杜清竹似乎也看到了她们,他的目光转过来,安宁忽然觉得他的目光毛骨悚然,心口一惊,不由看了眼杜修竹,再去看时,却发现杜清竹已经咽了气,眼睛犹自睁着,死死的盯着他们。
杜老太太的哭声已经呼天抢地,她最疼的大孙子却死了她前头,甚至未来得及看一眼他腹中的孩子。
陆氏刚被救醒听了了杜老太太的哭声,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脸色白了白,却是尽力撑住了,推开众人来到杜清竹床前,将他的眼睛合上。
“是你,是你谢安宁克死了我夫君!”陆氏说得咬牙切齿,细长的手指直直的指着安宁,“我要你偿命。”说着,陆氏朝安宁冲了过来。
早有丫头婆子将她拦住,刘氏走上来,“此事如何与安宁有关了,大媳妇是再伤心,这话也是不能乱说的。”刘氏顿了顿,“修竹,你先带安宁回去吧,待大媳妇心里好受些再来。”
杜老太太听了陆氏的话哭声却小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安宁,见刘氏这么护着,她的心里更加不好受了,“他们可是亲兄弟,清竹这才刚去,他们如何能回去?”
杜老太太一面吩咐刘氏和李姨娘留在文毅院料理后事,一面让众人移步去了正堂,她脸色十分不好,没有敢在这时候质疑她的决定。
正堂里已经挂起了白帷,杜老太太悲从心中来,扶着李嬷嬷的身子晃了几晃才迈步走进去。
刚一坐下,杜老太太枯瘦的手在旁的几上猛的一拍,“二孙媳妇跪下。”
安宁站起身要跪下,杜清竹刚死,杜老太太心里定是十分难受,陆氏却在这个时候说她克死了杜清竹,杜老太太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杜修竹将她拉住,站起身淡淡的道:“祖母,不知安宁犯了什么错要她跪下?”
杜老太太哼了一声,“谢安宁的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一出生便克死了娘,之后又克死了自己的祖父,在谢家受尽冷眼,如今清竹出事,定也是她克的,自她进了门,我杜家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让她进门。”
杜老太太越说越激动,认定了是安宁克死了她的大孙子,眼里的怨毒毫不掩饰,简直能将安宁毒死。
对面的赵氏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不由暗忖:难道远竹没有考好也是谢安宁克的?
安宁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指控,她隐隐有些明白为何祖母厌恶她,父亲也不喜欢她了,想来也认为是她克死了母亲和祖父的缘故。
杜修竹却是笑了,他说:“祖母,依孙儿看您是伤心过度了。安宁若是克人,第一个该克的也是孙儿,如何能克了大哥去?再者我一直在寺里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可娶了她以后,我却中了状元,孙儿觉得她不是克人,而是旺人。”
杜老太太十分不满杜修竹护着安宁,她冷哼一声,“无风不起浪,连谢家的人都这么说,她谢安宁定是有问题的。”
杜修竹又是一笑,杜老太太看到他笑,心里莫名慌了,听他说:“祖母忽略了一个人,大嫂腹中的孩子。”
他顿了顿,“大嫂有孕近四个月了,大哥上次出事是三个月前,那时安宁还未进我们杜家的门,可算一算时间,那时大嫂才刚刚怀了一个月,自己尚且不知,如今孩子渐大,大哥却又一次出了事,祖母没想过是大哥的孩子克死了大哥吗?”
“你胡说。”杜老太太听见他这么说陆氏腹中的孩子、自己还未出世的小曾孙,气得冲口而出,“你这是想把我气死吗?”
杜修竹淡淡的应道:“孙儿不敢,只是实事求是提出心中的疑问。”
杜老太太偏袒杜清竹的事在杜家是公开的秘密,赵氏一向有怒不敢言,如今听到杜修竹这么说,她接口道:“老夫人,此事说来是有些蹊跷……”
赵氏一开口,杜老太太的目光朝她扫了过来,她适时的住了口,看向对面的安宁。
安宁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她的身子小小的,完全被杜修竹挡在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显得不卑不亢,容色清冷却再没有别的情绪表露出来。
赵氏看着安宁的样子不由有些欣赏,她别开目光,想着也要给杜远竹好好挑个媳妇。
堂上静得可怕,杜修竹和安宁站在正堂中央看着高位上的杜老太太,不知过了多久,杜修竹淡淡的开了口,“祖母,若是没什么事,修竹便先带着安宁回去了,大哥那边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杜老太太觉得眼前的杜修竹十分陌生,她忽然想起了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李姨娘也刚生了杜清竹不久。
刘氏不得她喜欢,可二房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媳妇才行,所以她作主,将一直对杜元嘉有意的刘氏娶了进来,杜刘两家世交,刘家又得圣宠,在当时看来的确是门不错的亲事。
李姨娘原是伺候杜元嘉的丫头,早成了他的通房,待刘氏进了门,抬作了姨娘,又在刘氏之前生了儿子,儿子一出生,她的心大了。
杜修竹一出生府里便出了好几桩怪事,李姨娘提议请了个法师过来作法,法师说杜修竹的八字与这家相冲,须远避,于是杜老太太作主,将杜修竹送去了玉泉寺里。
杜老太太也是事后才得知此事李姨娘动的手脚,可那时她已经疼了杜清竹好几个月,再加上刘氏一直不给她好脸色,她将此事默认了下来。
在她的眼里心里,始终只有杜清竹一个人得她疼,连后来大房出的两个嫡子都不及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此刻,杜修竹这样淡淡的看着她,她的心里生出了一股凉意,这个她从小抛弃的孙子,竟连表面的恭顺都不愿做了。
她说:“你休了谢安宁吧,这样的人我是不愿她继续留在我们杜家的。”
安宁身子一怔,抬头看向杜老太太,杜老太太的面容似在这一个时辰内迅速老去,仿若被人抽去了所有精神,但目光中却有一种近似疯狂的执着。
杜老太太当着杜家所有人的面要杜修竹休了她,杜修竹若是拒绝便是不孝。
赵氏也没想到杜老太太会这样说,不由将目光看向杜修竹。
杜修竹沉默了许久,握着安宁的手紧了又紧,“祖母,安宁是我明媒正娶娶进门的,断没有如此休的道理,请恕孙儿不能从命。”
杜老太太显然没料到他会当众拒绝,当即怒道:“你这是不孝!”
杜修竹依然淡淡的,“孙儿从未听过庶子死了却是嫡子休妻的事情,祖母见多识广,还请祖母示下。”
“你……”
杜老太太被气得不轻,眼见着要上家法,在这时,却听门外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她的孙子刚走,外面却这样吹打,是想让他走得不安生吗?她气极,“是哪个伤千刀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家丁飞快往这里跑,一边跑一边唤道:“老夫人……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