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宁住的院子在伯府西北角,名唤落月居,院如其名果然寂寥,谢安如很少来走动,粗略打量了几眼甚是鄙夷,一个嫡出小姐的院子竟然连她这个庶女的也比不过,真不知该是可怜还是可悲。
进了堂屋,谢安如摒退了丫头,与安宁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
“二妹,本以为祖母会多留你几年,没想到这么快要出嫁了,这些银子你拿着,权当为你添嫁妆了。”谢安如说着,亲呢的拉着安宁的手,将一个小小的钱袋子放到她手上。
相处这么些年,谢安如什么性子安宁是一清二楚的,她可不会单纯的以为她真的只是来给她添嫁妆的,“多谢长姐。”收了银子,她顺势将手从谢安如手里抽了出来,继续说:“以后祖母还得有劳长姐多加孝敬了。”
谢安如点头,略一思肘,将声音放得低了些,“我听说你那准婆婆性子极好,是个十分容易相处的,如此你嫁过去,家里倒也放心。”
准婆婆刘氏性子柔婉,又没什么主见,是以被那妾氏吃得死死的,也因太过柔婉,准公公对她亦提不起什么兴致,这些年,刘氏在杜家的日子十分艰难,若非刘家还有些实力,准公公不敢轻易得罪,只怕早休了准婆婆将那妾氏扶正了。
安宁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谢安如自己一人说得无趣,她想了想,把心一横,也不绕那些弯弯道道,直言不讳的将来的目的说了出来,“我听闻刘家的大公子刘子希生得眉清目秀,很是俊俏,二妹若是有心,以后可否为姐姐引见一二?”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还没嫁过去呢,她这长姐便打起这个主意来了,不知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
见安宁没有马上应承,谢安如立即起身,心事被捅开,对方又没什么反应,她又羞又恼,语调十分僵硬,“若是二妹无心,当没听过这话吧。”
说着,她目光瞥了眼桌上放着的她刚给安宁的银袋子,似是十分心疼,安宁只作看不见,给了人的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谢安如**狠狠一跺,不再逗留快步走出去了,临走还不忘挖苦一番,“左不过是去守活寡的,还端起架子来了。”
绿菊见她气呼呼的离开,自门外进来,顺手收了桌上的钱袋子,“小姐,足足有十两呢,大小姐今儿怎的如此大方了?”
十两银子,他们小半个月的月例呢。
安宁只笑着吩咐她将银子收好,不由感叹这谢安如美则美矣,却也是个没有脑子的,那种事她如何做得?算做得,又凭什么帮她,难道凭她这十两银子的添妆,还是凭她平日里的挖苦讥讽?
她自己都已经被这伯府扔出去不管了,她又何必还要管这伯府里的人,左不过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淡漠人罢了。
经过昨日一夜,她也想明白了,既然都是要嫁,若那杜修竹是个良人,她便全心全意为他,若他也是个混人,那她便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是以这银子,她得想办法多要些才是。
“绿菊,将绣绷拿来。”左右现在无事,那些个该准备的物件也该准备起来了。
绿菊应了声,见谢安宁心情开朗了,她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如此又过了数日,眼看着出嫁的时子在眼前,安宁拿着管家送过来的嫁妆清单,再比对着母亲之前留下的,手不由得攒得紧了,母亲留下的嫁妆本是要给她的,这点李嬷嬷早对她说过,可清单上的东西连母亲嫁妆的一半都还不到,这伯府里的人脸皮真是比那城墙还要厚上几分,竟连母亲的嫁妆都想着私吞。
这日午后,估摸着谢老太太午睡也该醒了,安宁来到松鹤院,一看见老太太,她悲从心中来,扑到老太太怀里恸哭出声,“祖母,孙女以后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祖母当好好保重才是……”
谢老太太本不喜欢她,这时候又见她哭得毫无淑女仪态,当下更是厌恶,安宁只当作不知,继续扑在她身上恸哭,任刘嬷嬷怎么拉也拉不走。
老太太一手抚额,被她哭得甚是头痛,估摸着她是看到嫁妆清单伤心过度了,眼下只想着快些将她打发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娘留下的那些嫁妆你都带走吧,本也不多,你且都收着。”
得了这话,安宁才慢慢止住哭,“祖母,孙女舍不得您啊~”
说着,又待恸哭出来,一旁的刘嬷嬷见状,赶紧将安宁拉开,“二小姐,老夫人今日头风犯了,吵不得,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安宁这才抬起头,瞧着谢老太太果然神色不太好,她又说了些让老太太注意身体的话,才退了出来。
本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她却还要这样哭上一哭才能得到。
刘嬷嬷有些不解,“老夫人,东西既然要给,为何不一下子给齐了?”
谢老太太点头,“她娘的那点东西我们伯府还看不上,先前不愿全给,只是看不惯她那一副清淡的模样,不想让她这么容易得到,她心里越堵,我这心里才越痛快。”
谢安如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坐在谢安心的院子喝茶,直到这时她的一口气才顺了些,“活该是个守活寡的,倒真该好好哭一哭的。”说着,她放下茶盏,拿帕子掩了唇轻笑出声。
谢安心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傍晚的时候,她带着善意来看安宁,给她添了二十两银子的妆,又说了些姐妹情深的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安宁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她这个三妹才十四岁,可行事最为妥贴,是一众姐妹里最有心思的一个,为人处事处处与父亲十分相像,所以也很得父亲宠,她对谁似乎都一样,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但安宁知道,其实她从未把谁放在心上。
吃了晚饭,安宁想着还是应该去一趟父亲那里,明日便要出阁,总是要去跪一下的。
父亲也不喜欢自己,自出生到现在,安宁没见父亲对她温言说过一句话,虽是如此,每个月的月银倒也不曾少了她的,虽说里面有她的一些筹谋,但能做到这样,她也没什么好报怨的,不论父亲待她如何,于她总是有生养之恩的,她去瞌个头说些话,也是应当。
这么想着,她便去了谢端仪的书房,这个时辰他一般都在那里看书。
安宁所住在落月院是整个府里最偏的西北角,想要去前院必得穿过整个后院,绿菊跟在她身后,提着个灯笼,却并未点上,现在天色尚可看见,只防着回头时天色晚了,小姐看不见脚下的路。
暮色下,府里的各色景色俱显出一种朦胧的美,与白日里的大相径庭。各处院落皆是如常的样子,没有因她的婚事有丝毫喜庆之色,连她自己的院子也是绿菊坚持挂了几排红灯笼才显得略喜庆一些。
听到下人来报,谢端仪愣了一下,似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她来做什么?
不一会儿,谢端仪看到了低眉顺眼的谢安宁,初春的夜晚仍似冷冬,她看上去穿得很单薄,难道是故意来这里讨可怜的?那两个姨娘经常这么做,难道她也学上这些投机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谢端仪面色冷了几分,声音不由也冷了,“这么晚了跑来作什?”
安宁跪下来行了大礼,“父亲,女儿明日便要出嫁了,临行前特来拜别父亲。”
“明日出嫁?”谢端仪显得有些吃惊,他依稀记得这个女儿三月才满十五,如今还未及笈,怎么要嫁了?
当然,他也吃惊了一小会儿,内宅的事向来是母亲亲自管理,他倒不必过问太多,于是他问:“婚配的是哪家公子?”
“回父亲,是杜家二爷的嫡子,名唤杜修竹。”安宁恭敬的回答。
杜家二爷,杜家?哦,他想起来了,那家的大爷是户部尚书,只是那家二爷没听说有嫡子,怎的……?
“据说以前一直住在寺里,前段时间方才接回。”安宁见他不明,解释道。
是了,母亲是有提过这件事,既然是母亲选的,定然错不了,“你祖母一向最疼你们,为你选的定是最好的,”说着,他看了看手边,随手拿起一支白玉狼毫,“为父也没什么好送的,送你这支笔吧,跟了为父好些年,算是为父留给你的一点念想。”
“多谢父亲。”安宁双手接过,退了出去。
门外的绿菊将里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哪有父亲连自己女儿的大喜日子都不知道的,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见安宁出来,她连忙将眼泪抹了,扯出个笑容,“小姐,外头冷,把这披风披上吧。”
安宁摇了摇头,外头再冷,能冷得过她的心吗?
早知道过来是自讨没趣,但于情于理她都该过来辞行,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说她一点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可这里的人都实在叫人寒心。
四更天的时候安宁被叫了起来,沐浴更衣、梳洗妆扮,等一切打点妥当,一个上午也过得差不多了,外头接亲的队伍似也到了,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安宁挽着绿菊的手,不免有些紧张。
“小姐别怕,奴婢一直陪着您。”绿菊出言安慰,她也不过大安宁三岁,也未经历过这些,只下意识的出言宽慰。
安宁是要带绿菊走的,整个伯府她能相信的也绿菊和李嬷嬷了,至于李嬷嬷,考虑到她年事已高,待安宁嫁了放她归乡养老,她院子里的人本不多,剩下的那些也与她不亲近,她也管不着了。
盖了盖头,安宁由李嬷嬷扶着,一步一步跨出落月居,绿菊跟在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样的院子,如今看来却显得十分凋鄙,不知那杜府又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