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感到奇怪,燕无敌怎么会因为一幅画而放弃杀掉自己,放弃口口声声期冀得到的十二连环钱庄和天神帮的财富?他转念一想,豁然明白过来。记得沈无惧曾说过,他与燕无敌是同母异父兄弟,而他们母亲临终时曾告诉跪在榻前的沈无惧和燕无敌,你们本是同根生,没有恩怨,纵使万千利益放在眼前,也莫要反目相煎。
看来藏在铜牌中的那幅画像该是沈无惧与燕无敌的母亲的画像了!
李玄暗暗推演,心道:“燕无敌见了画像便如见了母亲,自然不敢当着母亲画像的面行凶作恶。这也是当初沈无惧交给阿莹铜牌,要她遇到困难求助燕无敌的原因。”
他咬着牙心下恨恨道:“你母亲便是母亲,哪怕是一幅画像都能让癫狂的你清醒过来!可我的母亲呢?你竟将她残忍的杀死!燕无敌,我若不手刃了你,誓不为人。”
李玄晃了晃怒火燃烧的脑袋,喃喃自语问道:“我娘真的被燕无敌打的血肉模糊了?”姚子空点点头道:“本来想等你清醒后再好好安葬伯母,可是我们不知你的伤势何时能恢复......又想,即使恢复了,你若看到那惨状,恐怕也会气得疯掉,所以......”李玄摇了摇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狠狠地咬着嘴唇,一滴滴血渗了出来,惨笑问道:“凌珑姑娘呢?你们从燕无敌手中救下我,有没有听到凌珑姑娘呼喊你们?”姚子空闻言,黯然不语,过了半晌,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李玄见姚子空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蓦地掠过一阵慌乱,问道:“你想说什么?”
姚子空咬了咬牙叹息道:“我们没有发现凌珑姑娘。我们救你回来,也是从你昏迷言语得知,凌珑姑娘被你藏在桦树的鸟巢中,但当我们返回去,发现她没了踪影。”
李玄惊问道:“谁将凌珑姑娘带走了?”
姚子空脸色凝重,叹道:“是风行雨,药王谷的二谷主风行雨将凌珑姑娘给掠去了。”
李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惶急道:“风行雨?怎么他也来了,你们怎么知道是他劫走了凌姑娘?唉,他......风行雨怎知凌珑藏在鸟巢?姚兄长,你快快告诉我呀!”
姚子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玄,沉声道:“当我们赶到,发现凌姑娘不见了,而鸟巢中却留有这封信。”李玄接过来,见信中龙飞凤舞写道:“李家小子,你敢屡次破坏药王谷大计!当真令人愤恨。哈哈,如今我带走姓凌的,你有本事便到药王谷来寻她。哈哈,风行雨狂笑留言。”他看完信,沉思半晌,才缓缓道:“难道我与燕无敌恶斗时,风行雨已在旁边窥探。可他为何不趁我受伤时,杀掉我呢?”
姚子空道:“此事我与阿莹已思索过。我想风行雨屡次败在你手中,应该对你很忌惮吧!”李玄摇摇头,叹道:“以风行雨之经验,岂能看不出我那时已是强弩之末?此人心肠狠辣,莫说你和阿莹他不会放在眼中,即使加上短刀门主杨谦、锁喉枪派龙南重、苦为老子教黄干丹、火焰帮帮主岑不然这些人,他也能凭借施毒手段将我性命取了。嗯,风行雨已与燕无敌结下了梁子,难道他在担心疯癫狂乱的燕无敌去而复返?若被燕无敌发现了,风行雨就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嗯,必是这个原因。”姚子空点点头道:“帮主说的在理儿。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若想救出凌珑姑娘,须先找到药王谷,可是江湖上没有人知道药王谷到底在何方啊!”
李玄透过窗户,望着远方,斩钉截铁道:“找不到也要找。哼,既然老天怜爱我让我命不该绝,那我就必须将凌龙姑娘救出来,并亲手手刃了燕无敌,到那时给他留个全尸,也算对得起沈无惧前辈临终之言了。”他顿了顿,又道:“姚兄长,你传我命令给白右使他们,让他们从现在起,安排所有人去打探药王谷到底在何处。”
二人正说着话,见竹叶子从外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急急忙忙道:“小李子帮主、姚大哥,你们还有功夫闲聊?可急死我了!阿莹妹子早先出了门,至今还没有回来。我寻她不着,便回屋内等她,却发现她枕头上留有这封信。”李玄接过来拆开看了,不由脸色大变,喃喃道:“怎么会呢......世上竟有这般出人意料之事?”
姚子空从在客来喜酒店认识李玄,虽说不上同生共死,但也一起经历了几次艰险恶斗。在他眼中,尽管李玄的性格有些淡然,其实骨子里却极其坚韧,即使命悬一线,也从未见他脸上露出如此惊讶、慌张、不解的复杂表情。他见李玄拿着信,愣愣不语,便问道:“帮主,信是阿莹留下的么?”见李玄怔怔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在信中说了什么?”
李玄道:“她要去找她的亲娘!”
姚子空吃惊道:“她娘......她娘不是沈老帮主的儿媳么?怎么......怎么阿莹还要去找她娘?难道阿莹的意思是......”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喃喃道:”阿莹糊涂啊!她所谓的去找娘,该不会是追随死去的娘到另一个世界吧!”
李玄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说着,将信递给姚子空。姚子空接过信看完后,苍白着脸色呆呆不语。竹叶子听李玄和姚子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没有说出阿莹为何要离去,不禁急的直跺脚,叹道:“你们在打哑谜么?”姚子空苦笑道:“我们哪有心思打哑谜。唉,原来阿莹不是沈老帮主的亲孙女!”
竹叶子气急道:“不是亲孙女,难道是捡来的?”
李玄摇摇头道:“也不是捡来的。”竹叶子道:“难道是偷来的么?”李玄叹息道:“是抢来的。”竹叶子惊道:“抢来的?姚大哥,小李子帮主在和我开玩笑吧!”
姚子空摇头道:“帮主没有开玩笑。”竹叶子惊奇不已,喃喃道:“阿莹是抢来的?”
李玄沉默片时,才缓缓道:“你带来的这封信不是阿莹留下的,而是沈老帮主临终留给我,让我保管的信。”顿了顿,又继续道:“照信中所言,当年沈老帮主追随汉王杨谅西攻长安失败,开始流浪江湖。这期间,他为了报答汉王杨谅的知遇之恩,一直想寻机行刺登基不到一年的皇帝杨广。功夫不负有心人,沈老前辈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了皇宫大内,几经周折,他尽管找到了杨广的寝宫,却不幸被守卫发现。沈老前辈寡不敌众,只能夺路而逃。难道耗费了一年的心血就此白白浪费了么?不甘心的沈老前辈经过容妃寝宫时,听到有孩子哭闹。杨广的亲骨肉在这里?哼,杀不了杨广,何不杀了他的骨肉!因此沈老前辈顺势将这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带出了皇宫。而这个被他带出来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阿莹。”
竹叶子听到李玄娓娓道来,满眼惊奇地问道:“仅凭沈老帮主的一封信,便能说明阿莹妹子是皇家凤女么?”
李玄道:“这还证明不了么?”
姚子空也道:“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明沈老帮主在撒谎。嗯,即使沈老帮主在说谎,那他为何要说谎?所以,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李玄点头道:“不但我们是这样想,即使阿莹,恐怕也是深信不疑,所以才会与我们不辞而别,要到皇宫探个清楚。”竹叶子喃喃道:“沈老帮主的信中还提到了什么?”李玄缓缓道:“沈老帮主抢来阿莹后,发现她的衣服内里绣着生辰八字。多年来,沈老帮主一直想等阿莹长大了,能和她一起带着生辰八字去皇宫找到容妃。”他长长叹息一声道:“早先,沈老帮主将苏飞烟的木梳、刻着飞燕的铜牌以及这封信交给我的时候,我还奇怪不解。如今想来,若非当时仓促,他定会对我说明这封信中的内容。”
李玄言毕,又不解道:“这封信一直密封着,我没有拆开。阿莹怎会知道信中内容?”
竹叶子道:“阿莹妹子和姚大哥将你救回,你浑身湿透。姚大哥给你换完衣服,交给阿莹妹子浆洗了。信封糯胶遇水会被泡开,估计是她给你浆洗衣衫时发现的吧!”
李玄叹道:”天意,这就是天意!姚大哥,你看看流火和旋风两匹神驹在不在马厩?”
竹叶子道:“不用看了,流火骏马不在马厩。”姚子空叹道:“阿莹是乘着流火骏马走了!唉,此马日行千里,此时恐怕已在百里外了。”李玄点头道:“阿莹伤势没有痊愈,独行在外,肯定会遇到危险。依我现在伤势来看,纵使去追,怕也撑不了几天。姚大哥、竹叶子,麻烦你们带上几个人,骑上旋风快马,去找到阿莹。即使她执意寻找娘亲,你们也好有个照应。至于我,待伤势好些,自会去找你们。”竹叶子黯然道:“我们走了,你自己在这里就没有危险?可是阿莹妹子那边又不能不管!我看姚大哥你留下来陪着小李子帮主,我带领几个人去寻找阿莹妹子。”
李玄摇摇头,心道:“竹叶子虽然大我几岁,但因平日总是嘻嘻哈哈,完全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没想到遇到大事,不但能问到要点深处,而且还能兼而思虑问题。”
他沉吟片时,长叹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你们大可放心去吧。”竹叶子闻言道:“若我猜的没错,阿莹妹子离开咱们,说是去找亲生娘,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哩。”
李玄道:“什么原因?”
竹叶子淡淡道:“前几天您尽管昏迷不醒,但口中却不住念着‘娘、娘’‘冰儿、冰儿’‘凌珑、凌珑’这三人,偏偏就没有阿莹妹子。哼,要我说,是个人就会生气的!阿莹妹子是被你伤了心,感觉自己心中那份情没了希望,这才决心要离开。”
姚子空听竹叶子比自己还口无遮拦,斥道:“莫要乱说。”竹叶子扬着头,满脸不高兴道:“我怎么乱说了呢?小李子帮主就是太多情。早先是唐冰姑娘,后来又是凌珑姑娘。莫说是阿莹妹子,换做任何人恐怕也会被气得够呛啊!”姚子空见她还要说个不停,忙拉着她的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斥责道:“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李玄被竹叶子数落一顿,自然想到龙红叶、唐冰、凌珑。近来发生的事确实太多了。
空荡安静的环境,漫漫无际的人和事,总会让人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无限扩张奔腾。李玄做梦也没想到母亲龙红叶会死而复生。其实早在君望崖洞时,他看了梁九留下的遗书,已感觉自己的母亲便是龙红叶。但不知为何,他极不愿意接受这个感觉,更极度担心自己是独孤鸿的遗子。那时候,迷惑不解萦绕心头,也是想母亲想的最多的时候。如今,他误入江湖,反而很少念及母亲,直到在凌风崖听见母亲龙红叶的声音,几乎让他惊呆了。如果说江湖上每天都会发生千奇百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对他来说,龙红叶依然活着,简直比自己死而不死还要令他惊奇。
李玄晃了晃昏涨的脑袋,只觉得思绪纷乱如麻,竟不知从何处整理。他暗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了伤心欲绝的那天。那天,他匆匆赶回家的时候,父母亲的棺木已被邻居钉上。面对烧焦的房舍以及左邻右舍悲伤怜悯的眼神,尽管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却又不得不接受眼前之事。那天,他哭的死去活来,望着最亲之人的两具棺木入了土,便决心将两处当铺的生意支撑起来。再难也要让生活延续下去。
眼下,母亲又离开了自己。这次是真的么?该是真的吧!阿莹、姚子空、竹叶子不会骗自己的。他起身打开窗户,任由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裹紧自己,让自己清醒。
眼见斜阳缓缓西坠,大地笼罩在淡红色的氛围中。远处枯树、荒原以及隐隐的高山,构成了苍凉并让人心灰意冷的画面。这个冬天很冷,几乎冷到了他的骨髓深处。
阿莹到了哪里,她此刻是不是伤心至极?
李玄心思飞驰,想起了二人在客来喜酒店相遇,后又在松林中冒雨躲避诸葛东方的追踪,再后来沈无惧在陈氏别院里心力交瘁,亡故之前,将天神帮主之位传给了自己。这些事,如在眼前,却又似乎很久远。那夜,他被处心积虑的林东图引开时,曾与阿莹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其实交谈之前,李玄是想安慰失去亲人的阿莹,但阿莹却简短地向他袒露了心思,甚至告诉李玄她曾偷偷到太原看望过他。李玄不是木头人,自那以后,他有些明白阿莹的心思,直到手刃了酒和尚与何先生之后,他想与阿莹义结金兰,阿莹却劝他去救唐冰,并决定先行参加泰山英雄大会。他知道,自己或许彻底伤了阿莹的心,而这一切,都因他喜欢的人是唐冰。
冰儿,你现在还好吧!
想到唐冰,李玄内心泛着酸楚与甜蜜的混合复杂滋味。她究竟为何要离开自己?她说不是因为李世民,那又是为什么呢?这其中的隐情,难道真要等唐冰相邀自己,对饮一杯,才会水落石出么?冰儿你现在身在何处,是否真如李世民所说的那样,很好却很寂寞!他紧了紧衣衫,触摸到唐冰用拆开的锦丝网,为自己织就的刀枪不入的背心,心头涌动着涟漪似地怅惘,一圈圈荡漾着,开始后再没停止过。
思念一个人,怎么竟像飘忽的梦!这场梦有时静如水月,有时波澜壮阔,有时如针尖慢慢刺痛心脏,注入冷泪流出热血,有时如电光划破长空,倒映在眺望的眸底,耀眼却凄艳至极!我该从梦中清醒,让思念变成欢悦的脚步,纵使在江湖流浪,从春夏到秋冬从旷野到田园,直至相拥而泣,脱去梦的朦胧外衣,结相爱甜果。
李玄叹息一声,眼下是该先为母亲报仇,还是去找李世民,让他带着自己去找冰儿?是与姚子空、竹叶子一起寻找阿莹,还是等伤势好了,到药王谷中救回被风行雨掠去的凌珑?
他深深吸了口气,丹田内泛着阵阵疼痛。虽说逆流而上方显英雄本色,但遭逢乱世,若不能做到顺势而为,势必难有作为。好吧,万事不可操之过急,那就慢慢来。只要自己养好了伤,这些事肯定要做。至于先做哪件,后做哪件,其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忍’。忍沧桑世事之不公,忍丧失亲人之痛,忍爱人离别之苦,忍他人所不能忍!忍,是为更好历练自己,有了能力,才可荡平不公之世事,才可为亲人报仇,才能跋山涉水找到所爱。忍,是沉潜历练,是为了今后不再忍。
这时,姚子空匆匆回来,要留下照顾李玄。
李玄笑道:“我能照顾自己。你和竹叶子若能平安找回阿莹,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姚子空见李玄心意已决,也不再坚持,施礼离开的瞬间,隐约发现李玄眸中含泪,不由叹息一声,见门外竹叶子已在等候,便上了马,与她消失在茫茫夜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