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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麒麟作为压制猎场秩序的砝码,领地矛盾在上百只归巢的飞行种之间轰然爆发。在猎人工会更多的后援赶来之前,领主们就在高塔边缘展开了一场混战。
暴乱的飞龙们将翡翠之塔中心附近的天空搅得为之一暗,让古塔周遭十余公里都暂时成为了禁飞区。这种规模的战斗不是任何一支飞艇编队能够轻易调停的,混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形成初步的秩序,稍有停歇的迹象。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怪物暴乱的影响,地平线从那时起一直微微泛着血色,入夜后就连月色都带着浅浅的红芒,
自塔顶归来后的第二日,猎人们在遗迹猎场外围搭设的临时营地已经初见规模,营墙外的数公里内不时有猎人巡行而过。安菲尼斯小心翼翼地在红月下行动着,老艾露躬着身子,肉掌无声无息地踩过草甸。大氅在夜色的掩映下如同一道不起眼的黑色波纹,让他接连绕过了数道游岗。
终于踏出望塔的警戒范围,六星猎人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着空气低声嗔道:“见鬼,不要自说自话地在我的脑袋里指挥啊!营地的岗哨是我安排的,我当然知道怎么躲开你在哪里?”
“这边!”声音的来处,一只手从草丛中举起,朝安菲尼斯的方向挥了挥。封尘披着浑身的草叶,一骨碌站起来,朝老艾露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猎人礼。年轻人摘掉头顶上的草叶:“教官,好久不见……有人注意到你吗?”
将麒麟的残骸护送至墓场后,龙语者就马不停蹄地朝工会营地的方向赶来。年轻人一心只想着和同伴们重逢,但以他现在的身份,不消踏进营门,只要半只脚靠近望塔巡查的范围,就会被立刻五花大绑地送进骑士团大牢。因此叛逃猎人在营墙外围侦查了许久,直等到入夜才寻了个机会,用龙腔将安菲尼斯呼唤出来。
“小罗暂时接管了营区防务,现在又是深夜,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被察觉到什么。”传奇猎人摇摇头。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封尘,“猎人荣耀在上,他们说过你不久就会回来,我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快……如今的营地里太过危险,就这样冒冒失失地现身的话,连我也没办法护你周全。”
莱恩也鲁刚刚经历了王国建成以来最大规模的偷猎者入侵事件,一同发生的还有全国范围的兽潮。作为事件的源头,翡翠之塔的营地中齐聚了两个国家的王立猎团、骑士团和各自的分会派遣的精英强者。这样的阵容下,哪怕是六星猎人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统率全局。此刻想要替一个逃犯做掩护,比其它任何时候都要困难。
年轻人闭上眼睛,龙腔视野徐徐展开,确认了一番周遭的安全,才睁眼正色道:“不需要担心我。比起这个来,工会有莫林的消息吗?”
提到执事长,老艾露的脸色阴沉下去,他长叹了一声:“进展不大,我们从一开始就追错了方向。”
受黑星双子的委托,况大师将闲置的飞艇尽数调集了起来,连夜在遗迹猎场上散开。经过两日的探索,工会飞艇的确抓住了不少在遗迹上空游荡的偷猎船,然而迟迟寻不到莫林的座舰。
最新的情报半日前传回了营地,发现的却只是坠毁在猎场深处的金光号。飞空艇烧剩下一堆残骸,工会队伍想办法收拢了船上的尸骨,却唯独没找到执事长的。莫林还活着,只是没有走空途,这让飞艇队伍两日的努力顷刻间化为了虚无:“我在金光号上的布置只是想拖慢他的速度,没有想过会把船毁得那样彻底,大概是坠落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吧。”
“那种程度的坠机,莫林不可能毫发无伤,他的脚力有限,还要时刻提防着归巢中的怪物,应该比空中时更容易抓捕才对。”封尘拄着下巴说道。
“只可惜这一次运气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安菲尼斯耸耸肩,不无惋惜地说,“坠机的地点不是我们的船率先发现的。”
昨日凌晨时分,一艘独行的工会战舰在猎场中遭到了偷猎船的袭击。缺少补给的暗影猎人们铤而走险,却只在工会的战舰强大的火力下坚持了数分钟:“俘获的木船是‘逆鳞’的座舰,驾驶员就是他们唯一的在逃成员。作为保住性命和得见同伴的交换,那个叫莉娜的女人提供了金光号的坠落地点,情报摆到我的桌案上的时候已经是今天中午了。”
老艾露意味深长地看了龙语者一眼:“我们的船赶到时,金光号的残骸早已被偷猎者搜刮殆尽,周遭的痕迹也被一并抹除了。执事长喜欢在船上添置些恶俗却贵重的晶石珍宝,没想到却因此救了他一命。”
骤然从教官口中听到逆鳞的名字,封尘的眉毛一挑:“这么说来,逆鳞、枫前辈他们和哈德叔叔,如今都在营地里?”
“当日古塔顶上的相关人员,此刻都被集中安置在同一个区域,包括小猎团在内。”安菲尼斯点头道,这也是此地的营防力量远超过规程的原因,“毕竟是重要的见证者,他们的安全都不容有失。再过两日,遗迹猎场的秩序初步恢复,我们就会启程回国。至于那些偷猎者的去向,就只等工会高层和莱恩也鲁交涉的结果了。”
“小猎团的大家……都还好吗?”
“从古塔返回的路上一切顺利,他们在战斗时受了些伤,不过都没有什么大碍。”感觉到暗影猎人眼中的急切,六星猎人回答道,“你见过左晴了吧?那孩子身上的异状正在检测中。卢修也还在观察室里调养,但据我所知,没有哪种生物毒素会在体内潜伏那么久,莫林的话应该没有作假。”
听到同伴们安然无恙,封尘的心也暗自放下了一半,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不光是伤势,卢修他……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古塔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定很难接受吧?”
莫林是卢修的老师,小龙人有关狩猎的一切知识和技巧都是他教会的。数年来毫无保留的信任,换来的却是背叛和攻击,恐怕在年轻人心里,莫叔叔的形象一夜之间已经彻底崩塌。这样的经历就连封尘都无法轻易释怀,更别提当事人了。
安菲尼斯背过手,站到年轻人的身旁,“我在营地里给他安排了些工作,忙碌起来总会好过一些。况且他还有队友在,陆家的小书士前日也赶来了这里,对那孩子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就好……”封尘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卢修和陆盈盈的印象,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他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猎人营地,“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次的事件,那个执事长居然会参与其中。”
“我们的注意力从来都在工会系统之外,想在暗影猎人和民间组织中找到那个搅风搅雨的家伙。却没想到,真正的危险一直都来自于猎人工会内部。”夜风吹过,六星猎人的大氅一阵猎猎作响。
年轻人转过脸,望着身畔的老教官,笃定地说:“所以,我这次回来,已经不打算继续逃亡了。”
“你不会是想……”安菲尼斯的瞳孔一缩,他倏地板起面孔,“不行,别做傻事。你是我的学生,我不能看着你接连步入险地”
“安菲教官,”封尘打断道,“没有人能永远躲藏在地下世界,或早或晚,我都要再回到洛克拉克去,倒不如说现在就是我最好的机会。”
龙语者从腰间摸出一只纤小的布袋,一颗核桃大小的红色晶石从中滚落而出,落在猎人的手掌上。晶石形状并不规整,边缘的棱角尖锐,在夜空中泛着淡淡的萤光。在老艾露惊异的眼神中,封尘如其所愿地说道:“没错,龙玉的碎片。这算是……那头古龙种的遗赠吧。”
暗影猎人将龙玉装回到布袋中,担忧地瞥了一眼夜空:“我的把戏不知道能引开巡行飞艇多久,时间并不算充裕,我便长话短说了……”
龙语者低声将塔顶的见闻讲述了一遭,抿了抿嘴唇又道:“麒麟陨落,战争不日就要在新大陆上开启,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不过古龙种的沉睡从来都是以千百年为单位的,想要彻底醒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在那之前,这片大陆不会直接面对天威的洗礼。”
“也就是说……工会还有时间做临战准备吗?”
“不仅如此,”封尘说道,他“锃”地一声解下腰间的骨刃,和龙玉一同举到老艾露的面前,“麒麟在弥留之际曾经告诉过我,拥有龙腔和这截山龙的骸骨,我或许有办法提前结束这场战争。那家伙不愿让我把复生的机会消耗在它的身上,这也是原因之一。”
“凭一人之力结束战争?这怎么可能?”
“真龙不会说谎,它这样说自有它的道理。”年轻人摩挲着手上的骨刃,“不过麒麟至死都没有透露更多的情报,我也不清楚怎样才做得到……我需要时间,需要自由,需要一切能帮我彻底弄懂龙腔和这柄剑的用法的助力,我不能把精力浪费在躲避猎人工会的追捕上。”
“所以,我要一个和工会对话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会让我踏进骑士团的大牢。”
老艾露在暗影猎人面前来回踱着步,半晌才停下来,仰头道:“新大陆上工会的分部遍地,五星强者云集,轮不到你把停战的担子压在自己的肩上……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东西。”
“和战力的强弱无关,这是麒麟给我指明的道路。”封尘重重地摇摇头,“我是大陆上唯一一个既拥有龙腔,又懂得如何使用山龙骨的人。我花了两年时间想办法弄清楚赎罪的方式,弄清楚龙腔降临在我身上的意义,或许这就是我得到的答案。”
“你不能这么做……”兽人连连摆手道,“你不知道我当初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放任你离开猎人工会。看着无名带回的关于你的情报,我每一天都在后悔自己的决定。”安菲尼斯的语气软化了些,“封尘……你要知道这不是什么儿戏,一旦落到骑士团的手里,你可能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在两年之前,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年轻猎人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猎人工会需要的东西,古龙种的秘辛,关于战争的情报……甚至我本身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工会和骑士团的决策依托的从来不是公平,而是价值高低,战争在即的今天,我想猎人工会还付不起处决我的代价。”
他又咬了咬牙,这一次却是换成了用龙腔发声:“更何况,如今的我,龙腔已经强大到连自己也不知深浅的程度了。就算势头不妙,我相信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封尘说罢呆立了半晌,见六星猎人仍是不为所动,终于唉叹一声:“算了,教官,我不是来说服您的,这毕竟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音落尽,龙语者决然望向远处黑的树丛。二人站立之处不远,两只林鸟忽有所感,扑棱棱地从树梢上飞起来。林鸟牵动了腿上的细绳,只听连声闷响,两颗红色的信号弹不分先后地升入天际。
“你这是胡闹!”关心则乱,老艾露不由得失声叫道。信号弹在夜空中划出两道耀眼的光带,最近的飞空艇已经调转了船头,营地的望塔也将望镜延伸了过来。安菲尼斯伸手去拉封尘的胳膊,打算将他即刻转移走,肉掌中却被强行塞进了两样东西,正是龙玉和封尘的骨刃。
“在我回来之前,它们就拜托教官您保管了。”巡行飞艇还未靠近百米,舰载闪光弹就率先击发了出来。强烈的眩光将信号弹升起的地方附近,连同封尘所站的位置一并照亮得有如白昼。沐浴在白光中,叛逃猎人顺从地蹲下身去,单手剑和圆盾远远丢出,双手合抱到背后。
龙语者稍稍抬起头,装作没有看见安菲尼斯复杂难明的脸色,小声回忆道:“还有,莫林那家伙,他恐怕是和我一样的人。在塔顶的时候,莫林在场的期间,我和麒麟的沟通曾一度被什么遮断过,他还知道一些只有通过龙腔才能理解的事实。”
“那家伙也有‘龙腔’……龙语的本质是一种‘知识’,考虑到他的阅历,和作为执事长有权限接触到的情报,他或许比我还要强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