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下抗旨的决定的时候,注定有很多人觉得她对梁珏痴情了。毕竟她为人并不刻板守旧,甚至不能算得上端方君子。会拒婚,那肯定是因为痴情没跑了。
梁荣的反应,她的娘亲的反应,还有其余人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原以为梁珏会为此感动,也会为她担心,但免不了的还是高兴,结果他居然说她做的不对,她应该答应下来。
沈孟坐起身来,抓了个抱枕塞在自己身后靠着,掏了掏耳朵,又半眯着眼睛道:“你把先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梁珏一字一句咬得很重,每个字都像是很用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说,陛下赐婚的时候,你应该答应的。”
沈孟原本是半睁着眼的,这下她睁开眼睛来,凝视着他的面容,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说假话的痕迹来,但一点都没有,梁珏的眼眸清亮,坦荡荡地看着她,虽然眼圈有点红,但是看不出半点作伪的感觉。
他对着她的时候是说不出谎言的,很显然,这是他真心实意的话,发自肺腑,无半点虚假。
上一世的时候,沈孟是半强迫性质的和离。她早早的写好了和离书,只等着梁珏签下名字。那个时候她本来以为要磋磨一段时间,结果梁珏答应了,并没有浪费她的精力。
一直到那个时候,她都认为梁珏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喜欢她。是这辈子,她比较能够感受到梁珏的喜了,但有的时候,她还是完全搞不懂梁珏的想法。
比如说现在,他竟然会说她应该答应皇帝的要求。沈孟不觉得梁珏在说谎,她只觉得梁珏疯了。
她凝视着他姣好的面容:“你这么希望我另外娶别人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还要费心思上门求了这桩婚事。”
她真的是搞不懂自个的这个正君了,她用了两辈子,也没有彻底搞懂他。男人也不是都像梁珏这么难懂的,至少她的后爹沈李氏,对方这个男人,她几乎不需要怎么用到脑子。
沈孟抽噎了一下,脸上带了泪痕,声音哽咽道:“我当然不希望你另娶别人,一辈子只要我一个够了。可是那个是陛下,你怎么能抗旨。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够活的好好的。”
他没有那么大度,能够祝福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幸幸福福的过日子,所以他想方设法地求来了这婚事。但是他也没有到非要强占的地步。
能够和沈孟在一起,自然很是很好。但强权之下,他还是优先考虑人的性命安全,比起和沈孟在一起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只希望沈孟能够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一辈子。
沈孟没想到他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面上多少有几分动容。毕竟虽然她是拒绝了皇帝的赐婚,但她并不只是为了梁珏。
她没有那么痴情,上辈子,她能够为了自己,半是强迫性质地和梁珏和离了。虽说明面上她确实对梁珏不错,但她更多,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量。
新来的正君是皇子,而且颇受宠,有自己的府邸。她要和对方成婚,还得搬到皇子府去。作为驸马,她带个前任正君去算什么回事。
那个时候梁家的地位也并不算低,她并不想要和梁家结仇,也不想背负薄情寡性的名声。
和离,对梁珏好,对她也不坏。毕竟她在感情方面真的是没有什么执念的,并不是很介意前夫改嫁这一件事。若非上辈子死后她作为孤魂野鬼,附身到梁珏簪子上,这一世,她可能对他还是前世那个态度。
便是这一世,她在拒绝婚事的时候,也不是想着若是答应了,梁珏会多难过,才拒绝的,而是因为若是答应了,局势会和上一世产生太多的偏差,太难以让她掌控。
她本能得觉得,这位三殿下和她上一世最后死的时候有关。毕竟她死的时候,她对她站队的皇女还有很大的作用,对方还不至于到过河拆桥的地步。
我在明,敌在暗。她不是很喜欢这种不受掌控的情况,所以她拒绝了皇帝听起来十分荒谬的赐婚。
“你也没有必要为此难过,其实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拒绝这个赐婚的。”如果她的正君不是梁珏,而是别人,她也会拒绝的,并不是因为他特殊,她才如此。
但是这话只被梁珏认为是她刻意安慰他的话,他的眼里浮现蒙蒙的雾气,含着泪瞧着她。他几乎不能够和沈孟的眼睛对视了,只垂下头来,露出脆弱而修长的白皙脖颈:“你不用安慰我了,其实真的不用这么做的。都是男人,我可以看出来,三殿下真的是很喜欢你的。如果你娶了他,日子也会过得很好的。而且你不是说了吗,你和他曾是故人。”
比起沈孟的性命来说,谁和她在一起,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在和她成婚没有多久的时候,他想过了,如果两个人注定有一个要先走,他希望先走的那个人是他,这样子他不会那么难过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位三殿下是真心喜欢他的妻主的。可能是因为沈孟比较迟钝,没有察觉到。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沈孟身体后倾,以一种慵懒的姿势靠在立起来的枕头上,她闭着眼小憩,眼睫毛如翻飞的蝶翼一般微微颤抖着。
屋子里亮着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亮着蓝色的灯芯偶尔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噼啪的响声。
梁珏近乎贪婪地瞧着她的面容,似乎是想要把她最后的面貌永远地描绘到心里去。他沉默了片刻后,在沈孟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爆出来一句话:“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和离吧。或者你休掉我也可以。”
沈孟本来都快要睡着了,这下子脑袋一下子从枕头歪到边上,用力过度差点扭到脖子,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把滑落到床上的身体往上靠了靠,勉强地撑开眼皮问他:“休了你?夫郎什么地方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休了你”
梁珏这想法,真的是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了。以前她知道他极是善妒的,一个活生生的醋坛子。结果这辈子他竟然舍得将她拱手相让了,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还没有打算和离,更没有打算休夫,但她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梁珏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沉重:“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写,我嫁入府中一年有余,始终未为妻主诞下一女半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犯了七出之一,被休也没有什么。”
他竟然能够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这下子沈孟真的是清醒多了。
她很不理解地问他:“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么吗?你不后悔吗?”要知道,她们这朝的开国皇帝,那是马背上出生的,男儿也不像前朝那么受拘束。但本朝女子对香火传承太重视了,七出之罪里的不能生育这一条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你既然说七出之罪,那也该知道,这个指的是五年内还未诞下女嗣,当然,查出身体有问题,女嗣难以孕育的除外。大夫又不是没有为你检查过,你的身体很健康,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梁珏上一世怀过她们两个的孩子,虽然最后她没有能够平安出生。
她刚刚算了算,这一世那个孩子也差不多时间该到梁珏的肚子里落地扎根了。
梁珏的嘴唇抿紧成了一条直线,他的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留下月牙般的痕迹:“只要我们都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点。”
沈孟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望进他的眼底深处:“可是你这样说,你与我和离之后,难觅良人。”
梁珏笑道:“若我与你和离,本也没有打算过再嫁。”上一世不是这个情况,但他也始终未曾有过改嫁的念头。
这一点,沈孟还是相信他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我从来未曾说过和离的话。更何况,你要和离,须得我同意才是,现在我不同意,你不要再想这一些了。”
“可是陛下那边怎么交代?”他想起来前朝,有位深受皇帝宠的皇子看上了大臣,然后皇帝赐死了那大臣的正君。
如今的皇帝不至于如此荒谬,但沈孟拂了皇帝的面子,下场也不至于好到哪里去的。他和沈侍郎想的是差不多的,虽然现在三殿下喜欢沈孟,可以护着沈孟。但是三殿下年纪也不小,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嫁人。
等对方有了妻主,肯定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夫郎心里有别人的。皇帝为三殿下选的妻主总不会地位低,嫁人之后,对方维护沈孟也有了难度。
到时候皇帝清算总账,沈孟便是升迁了,也肯定不可能重要到无可取代。当今的圣上是个记仇的性子,而且手段狠辣。
这一点,从圣上对付前君后知道,等到那个时候,也是沈孟性命堪忧的时候。他光是想一想,觉得无法忍受那天的到来。
沈孟道:“依着你的说法,若是我们两个和离了,你又有了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欺君之罪又是如何?”
梁珏道:“那只是大夫不好,不能算是欺君之罪的。而且你若是娶了皇子,陛下也不会对你如何。”若是那样的话,他会好好生下那个孩子,也算是有了念想。
沈孟着实是有几分哭笑不得,她扬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些事情由我来处置便好,我有些乏了,还是早些睡吧。我们明儿个还有分家的事情要处置呢,你需要留一些精力。”
她并不是很理解梁珏这种情深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对她情深,于她而言总不是一件坏事。
梁珏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自家妻主呼吸渐渐浅了下来,身体自然地从倚靠的姿势变成整个人滑落到床上,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