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这会儿正是一片其乐融融——
这么多日子了,老太妃也这两天睡了个好觉,便是胃口也好多了,尤其是今儿个早饭,着谢畅送来的各色小菜,生生多吃了一小碗粥,眼见得脸色越发红润,竟是和之前健康时没什么两样了。
谢太妃精神好了,遮蔽在寿康宫上的那层阴云终于也算散了——
之前皇上一日数次前来问安,瞧见老太妃憔悴的样子,分明震怒不已,太医院也好,御膳房也罢,被罚了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致那些太医也好,御膳房伺候的大厨也罢,每日里全是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会被皇上拉出去把头砍了。
殊不知,太妃会恢复的这么好,却是和太医院并御膳房无关——
“还是小姐心疼太妃娘娘,不拘那里得了好东西,赶紧巴巴的送来。且奴婢瞧着啊,太妃定然也是想小姐了,小姐这么一回来,太妃立马百病皆消。”绿乔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
都说人老恋亲,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太妃娘娘膝下虽是养育了皇上并长安大长公主,可真是说有血脉的亲人,也谢畅小姐一个罢了。
谢家满门又只剩下谢畅这么一根独苗,也不怪太妃娘娘日日悬心。唯恐这个娘家孙女儿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瞧见每一次,但凡谢小姐离开京都到外面小住,太妃都担心的什么似的。
自己瞧着,但凡谢小姐守在跟前,太妃娘娘的病算好了大半了。
“我哪有一点儿功劳?还是太妃娘娘有大福运,才让我随随便便碰见个人,都能得到些好东西。”谢畅笑的娇憨,边轻轻帮太妃捏腿边道。
再没想到希和手制的香竟有那般奇效,还有杨府老太太腌制的各色小菜,也俱都鲜香脆甜,对太妃胃口的紧。
这人啊,只要能吃能睡,精神头自然上去了。
谢太妃歪在榻上,抬手抚了下谢畅的头发,面上满满的全是慈:
“我们家阿畅自然是个好的,能让阿畅这么喜欢,那杨家小姐想来也是个不错的女子。对了,你说那些小菜,竟然全是杨家老夫人亲手腌制吗?”
“可不。”谢畅点头。因那些小菜吃的香甜,离开时希和非常贴心的每一样都给装了些,自己索性全都带到宫里来了,太妃娘娘用了,果然不是一般的合口。
“杨家老夫人偌大年纪,竟还亲手做这样的事,这般不骄不躁、清贫自守的家风,难怪会教出杨泽芳那样的大儒。”太妃这句话说得实心实意——
当初在娘家时,家里老母闲来无事,喜欢亲手做些小菜,后来到宫中,总觉得即便是再好的珍馐佳肴,都比不得老娘的腌菜。后来老娘逝去,本以为这一生怕是再也吃不得那般美味了,倒不想嫂子竟然也从老娘那里学了个十成十……
离开娘家这么久了,那小菜的味儿道于自己而言,早已不止是几道菜,更是母亲和亲人的味儿道……
“不知哪家夫人,能得母妃这般喜欢?”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外面响起,帘珑开处,可不正是一身龙袍的大正帝王姬政?
谢畅忙起身要跪,却被皇上拦住:
“阿畅陪伴母妃劳苦功高,且坐着好。”
太妃已是站起身形,蹙眉道:
“皇上这是刚下朝?是不是还没用膳啊?怎么不把大衣裳给换了?这么穿着可怎么舒服?”
又忙忙令绿乔赶紧去小厨房帮皇上传膳。
慌得姬政忙去搀扶:“母妃快坐下,大病初愈,可不敢起的这么猛,我无碍的。”
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热。每每称孤道寡,自来高居九五的,可不是孤家寡人?虽是富有天下,可真正什么都不计较,只纯粹担心自己这个人的,也寿康宫的老母罢了。
话虽如此说,到底让老母亲帮着换了常服,正好绿乔也端了膳食过来,边上几碟小菜莹润鲜亮,瞧着让人胃口大开。
母妃病体痊愈,马场之事也被杨泽芳给解决,唯有谢畅——
这般想着,瞧向谢畅的眼神不觉有些怜并愧疚,更有不可查的愤怒隐藏其中——
若非为了自己江山稳固,谢家何尝会落到这般仅剩一点骨血,且还是个女孩儿的悲惨地步?饶是如此,竟还有人不放心,想让谢家彻底在世间消失。简直是罪不可恕。
偏是派出去那么多好手,竟根本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说没有线索也不对,查来查去,大理寺禀奏,竟是在杨家车马上发现蛇须草。
亏得杨泽芳不愧一代大儒,能临大事而不乱,很快找出了解决之法,马场之危既不是因为蛇须草,自然也排除了杨家利用惊马冲撞谢畅马车的嫌疑。
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不独谢畅会摔下悬崖死去,马场中那些宝马良驹也会无一幸存,自己雷霆大怒之下,又如何会轻饶杨家?
这般一箭三雕的毒计,当真是让人心寒。
可惜眼下千头万绪,竟是一团乱麻一般。
看皇上吃的香甜,太妃明显心情大好,边亲手帮着布菜边柔声道:
“这些小菜全是杨泽芳的老母亲手腌制,味儿道当真好的紧呢,皇上多用些。”
“是吗?”皇上明显蹙了下眉头,却又旋即舒展开,瞧了旁边谢畅一眼,“阿畅见过杨家老夫人了?”
杨家初来京城,家中女眷开始钻营不成?这般想着,心里未免有些不喜——平日里还以为杨泽芳是耿介之人,难不成也有几分作假?
谢畅也是个乖觉的,虽是皇上表叔没说什么,明显对杨家老夫人有些不满——
这些年日日进皇宫,倒也发现了,皇上表叔别的都好,是性子有些多疑,得亏是自己拿来的,旁人的话,说不得马上得吃挂落。且听皇上的意思,明显对杨家起了疑心。
真是因为这件事惹得皇上不快,杨家可真是太冤枉了。忙点头,斟酌着道:
“回京途中正好路遇杨家小姐杨希和,闲谈时只觉颇对胃口,前儿个出宫时,去了她家一趟,正好赶到饭食,因用着好吃,多赞了几句,不想希和是个善解人意的,临离开时给臣女装了些。要说那杨老夫人,倒是有些可惜……”
“可惜?这话怎么说?”不独皇上,便是太妃听了也不觉有些奇怪。杨老夫人教子有方,儿子又孝顺的紧,又被皇上重用,倒不知哪里可惜了?
“杨老夫人近年来却是得了健忘的症候,也认识日常守在身边的儿媳并孙女儿两人罢了,甚而对杨大人,因几年没见,初见面时也是好一番磋磨,听说杨大人哭了好几场呢。”谢畅神情很是唏嘘,“唯有这亲手做的小菜,因杨大人自小吃,即便这几年孤身在京,老太太也必然亲手腌制很多,然后杨夫人托人送到京城,手艺竟是一点儿没丢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谢太妃眼睛不由发热,感慨道,“也只有慈母之心,即便忘却世间种种,却唯独忘不了孩儿的一切。”
“母妃——”皇上反手握了谢太妃的手,眼圈也开始发红,更是后悔,方才竟然错疑了一片慈母的心肠,顿了顿道,“杨家老夫人教子有方,朕必有厚赏。母妃不知道吧,前儿个西苑的马突得急病,正是杨泽芳帮我解了困局呢。”
怪不得当初杨泽芳苦苦推拒,不愿留住京城,原来心忧老母一说并非托辞。自古仁孝之人必是忠臣,自己果然得一国士耳。
“是吗?”谢太妃平日里虽是不过问前朝事务,却是对儿子的情绪颇为敏感,这会儿明显看出姬政心情颇好,脸上自然笑的开怀,“只那杨老夫人既是有健旺症候,皇上可也要体谅她一番,莫要惊着她才好。”
“皇上,太妃,贵妃娘娘和裘夫人来了——”绿乔上前回禀道。
“让她们进来吧。”既然有外臣女眷,皇上也不在久留,便站起身形,正好和裘贵妃并裘夫人碰个正着,裘贵妃娇艳的脸蛋上明显闪过些惊喜,裘夫人则唬了一跳,忙退避路旁拜见。
“母妃今儿个精神还行,你陪着她说会儿话也好。”又转向裘夫人,“阿畅也在,你们姑侄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吧?”
裘夫人除了连声应“是”,却是根本连头都不敢抬。
直到皇上走了好远,才擦了下冷汗,结结巴巴冲裘贵妃道:
“皇上今儿个心情倒好。”
裘贵妃点了点头,带了嫂子转身进了太妃房间。
谢畅已是迎了出来:
“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姑母。”
却被裘贵妃一把挽住手,神情亲热无比:
“阿畅回来了这几日,也不说到我宫中去,对了,晟儿这些日子,可帮你寻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宝贝似的,全在我哪儿攒着呢,你待会儿跟我去一趟,看看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