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歌醒来时,发现怀里多了个小胖子,正缩着小手小脚,睡得香甜。
可不是那个阿念。
“醒了?”祁辛笑融融地看着她。
乐歌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随手扯过被子给阿念盖上,问祁辛:“这小娃儿怎的跟我睡在一起?”
祁辛说:“你喝酒喝醉了,他被酒气熏醉了,这房间里燃着醒神的香,索性便将你们一起放在这里解酒了。”
乐歌“哦”了一声,从床上下来,边舒展身子,边问他:“我师……呃,文昌帝君呢?”
“他在后山,这会儿心里正难受呢。”
乐歌奇怪道:“他怎么了?”
祁辛看着她,幽幽道:“他知道你命不久矣,心中自然自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乐歌梳理头发的双手忽然一滞,惊愕地看着他,而后颓然放了下来:“你们知道了啊。”
“嗯。”
是的,他们知道了。
在她醉酒昏睡的时候,祁辛仔细探了她的身子状况。以他的能力,很容易便探出来,她身子亏损得厉害,怕是没多少时日留在这三界了。
世间万物都是有寿命的,不论是人、妖、魔,还是仙、神。她用未来的寿命换的现在的存活,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乐歌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
大概是活着对她来说也很艰难,所以彻底消失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顺其自然便好。
“祁辛仙君,我想去看看师父。”乐歌忽又改口,唤起文昌帝君“师父”来。
“也好,”祁辛说,“我带你去。”
“不劳烦仙君,我自己去便好。”乐歌对他颔首表示感谢,而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走没多远,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祁辛又跟了上来。
乐歌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便听见他说:“还是我带你过去吧,若是你有个闪失,帝君那边,我可交代不起。”
“我身子暂时无碍,不会有什么闪失。”乐歌隐隐皱眉。
“没有闪失,也不能消失。”祁辛意味深长地说。
乐歌缄默。
果真是极为聪明的仙君,她刚动了离开的念头,便叫他看了出来。
她本是极其不愿让文昌帝君知道她命不久矣这件事情的,她尚还渴望着,他将自己当做普通人一般,将他们之间的感情理个明白。
如今他知道了这件事,定然心中对她存了同情。掺杂着同情的感情,那么他心中对她到底有没有情,她便不知该如何区分了。
想到这里,乐歌暗暗骂了一声:“真是讨厌。”
她心中这样想着,竟然骂出声来,叫旁边的祁辛哭笑不得:“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别骂我了。”
乐歌“哼”了一声,难得流露出一幅女儿家的嗔怒与傲娇来:“我不去看师父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这好像反过来了吧,我觉得帝君此时,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祁辛看着她,一边继续引着她往后山走,一边同她聊天,“你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件事。”
“嗯。”乐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兀自还懊恼着这件事情。
祁辛见她明显不想多说这个的样子,便说起了另一件事情:“鬼卿是谁?”
这样简单直接的问题,蓦地叫乐歌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慌张:“什、什么鬼卿,我不认识。”
祁辛不假思索地拆穿了她:“看你这反映,你该是认识的。你这般慌乱,是想掩盖什么吗?”
乐歌不敢看他,嘴里仍是倔强道:“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师父也知道鬼卿的存在了。”祁辛突然补充道。
乐歌一股怒气窜上心头:“你们到底趁着我喝醉酒对我做了什么?”
祁辛揉了揉眉角,对她这句话表示很惊恐:“我们只是把你当做病人而已。帝君同我说,他觉得你像是被人控制了,所以才会做出伤害同门手足的事情。他请我帮忙,也不过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倘若正确,他定然要揪出控制你的那人。”
乐歌生气道:“没有人控制我,那本是我自己做的事情。”
“可你师父那时上前制止你时,发现你眸中有红光,像是入魔一般,和平时的你很不一样。”祁辛耐心地说,“我方才所说的控制,并不是指有人威胁或强迫你去做什么事情,而是怀疑,是不是有人侵入了你的意识,潜移默化地去影响你的思维。”
乐歌皱起眉头:“不可能,这种荒诞的事情,怎么可能存在。”
“这种事情是存在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找到合适的时机,很容易办到的。”
乐歌抗拒的心理,稍稍平和了些。
祁辛观察了一会儿她的反应,继续说:“我从帝君口中,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推断,应该是有人在你最为脆弱、最为松懈的时候,侵入了你的意识。”
乐歌心中好像想到了什么,但还不甚清楚,故而便继续听他说了下去。
“你喝醉酒以后,说了很多关于你在水牢的事情,也哭得很厉害。所以我猜测,便是那时,你遇到的鬼卿吧。”
乐歌猛然扭头,看向他。
祁辛笑了一声:“看来我猜对了。”
乐歌使劲摇头:“不可能,鬼卿不会害我。倘若没有他,我便死在那水牢里了,他怎么可能害我呢?”
“倘若他是好人,我们定然也不会冤枉了他。”祁辛盯着她,说,“所以你得告诉我们,那个鬼卿,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是……”乐歌着急替鬼卿辩解,可是一张口,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他……”
她竟不知道,鬼卿到底是谁。
她知晓得他的名字,熟悉他的声音,连容貌,她也只见过他一次。
容貌?
容貌!
乐歌忽然怔住了。
“你怎么了?”祁辛问她。
“鬼卿他……”
“他到底是谁?”
“我见过他的容貌,”乐歌失神道,“他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祁辛显然被这个回答惊诧了。
“奇怪啊,”乐歌喃喃道,“他怎么,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呢?”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得复杂。”祁辛说,“先去见你师父吧。”
文昌帝君见到她,几番欲言又止,才开口询问她:“身子……可还有不适?”
“我很好。”乐歌笑得有些疏离,“你不要因为此事自责,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
文昌帝君转而又看向祁辛:“仙君可有办法,医治乐歌?”
“这个,待我回去仔细想一想。”祁辛向来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极为简单,可是眼下,他并未直接答应文昌帝君的请求,想来这件事是极有难度的。他向文昌帝君提起另一件事情来,“方才来的路上,我与乐歌交谈了一番,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之前听你描述,你我二人都觉得乐歌是被一个叫鬼卿的人控制了才会做出那些事情。可是乐歌方才说,那个鬼卿,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祁辛沉思片刻,又借着说,“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
“按理说,你们帝君府的人本领都很高,那个叫鬼卿的人进入地军服,是怎么做到能叫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呢?”
文昌帝君听他这样说,显然也有些不解:“能做到不叫帝君府的人察觉,这个鬼卿定然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可是这三界之中,确然没有听说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所以这鬼卿,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祁辛与文昌帝君,齐齐看向乐歌。
乐歌被他们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干巴巴地辩解道:“鬼卿不是坏人。”
“他是不是坏人,我们现在无法判断,所以你得仔细告诉我们,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乐歌不想鬼卿被他们误解,于是理了理思绪,向他们将其鬼卿的事情来。
她初见鬼卿是在水牢,二十年来每当她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鬼卿总是适时出现,给她开导,教她坚强。
她从水牢出来以后,便听从文昌帝君的吩咐,去了凡间,找到素以,侍候她一生。
凡人的寿命并不是很长,乐歌有仙力傍身,所以在凡间并未有过什么难处。也大概是因为在凡间并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困扰,所以心情一向很平和,也极少见到鬼卿。
所以乐歌才知道,只有在她精神或身体极度糟糕的情况下,鬼卿才会出现。
素以去世以后,乐歌便回到帝君府。
那个时候她在帝君府的地位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文昌帝君也很少让她去做什么事情,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后来听青凝提起,魔界有一盏灯,唤做结魂灯,能修复破损的魂魄,她便想着,将那灯借来,让大师兄起死回生。
大师兄慕兮是整个帝君府,最懂她的人,也是除了师父之外,她最敬佩的人。只是大师兄后来死得很可怜,魂魄都被撕成了随便。
大师兄的死,其实是和她有关的。
那时有一只凶兽穷奇从蛮荒中跑了出来,文昌帝君命她和慕兮带着几个弟子,去捉那穷奇。
因为有足够的人手,所以捉住穷奇的过程也没有特别艰难,大家也只是受了些轻伤。
他们捆住穷奇,将它送回蛮荒。可谁都没想到,在去蛮荒的路上,那穷奇竟是忽然挣断了捆妖绳,在他们都疏于防备的时候,扑了上来。
乐歌离它最近,所以自然成了它的第一个对象。
便是这时,慕兮冲了过来,将乐歌推了出去。
待到乐歌回头看是,慕兮已经被穷奇咬在了嘴中,霎时人没了。
这样的变故任是谁都没有料到,乐歌联合其他弟子,再一次将穷奇制|服,乐歌顾不得先前文昌帝君说要活捉穷奇的吩咐,一掌打碎了穷奇的脑袋,又劈开了它的肚皮,可是还是没能救回慕兮。
不仅是他的肉身,连魂魄,都叫穷奇咬碎了。
他们都说,若不是大师兄,死得那样惨的人,是她了。
所以乐歌才会在知道结魂灯的下落以后,不顾一切地去了魔族,找到墨临。
只是等到她千辛万苦从墨临手中借来结魂灯回到帝君府以后,帝君府的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让她进了。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她已堕入魔族,不得再玷|污帝君府。
他们在府前摆了刀山火海,叫她赤足踏过,不得用仙力护身,才可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心中想着救大师兄要紧,也便一一照做了。
那刀山摞得高高的,锋利的刀刃将她的脚和小腿割得鲜血淋漓。那火海里掺了几道三味真火,险些将她的眼睛灼瞎……
她终于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问那守门的弟子:“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那弟子却是一笑,将遍体鳞伤的她踢倒在地,拔出剑来指着她:“帝君有令,叛徒乐歌,永生不得踏进帝君府八步。若是违抗,杀!”
乐歌望着他冷漠猖狂的嘴脸,忽然动了杀心。
鬼卿从天而降,将她扶起,双手熨过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他仿若看出她心中所想,将一把剑塞给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是啊,他们该死……”
那一天,帝君府血流成河。
那一天,乐歌彻底走向了万劫不复。(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