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的气氛算是和乐融融,除了三婶没吃几分钟,被大毛折腾得下桌。吃到一半,王桂香烧完洗手上桌时,三婶还在满屋子围堵自家儿子喂饭。
“嫂子辛苦了。”
“弟妹辛苦了。”
大姑妈、大姑爷还有三叔纷纷站起来敬酒,用的是一口量的白瓷杯。王桂香不太会喝白酒,孙志强给她开了啤酒。几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白酒对啤酒干了几个来回,喝得王桂香满脸笑意,似乎半日辛劳是为的这刻。
桌上杯盏交错,连孙莲和陈嘉宇都以雪碧代酒陪大人喝了好几杯。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
酒过三巡,男人们都喝得满面红光。放下筷子也没人下桌,酒杯换成了香烟,又开始唠家常。王桂香去收拾满桌残局,孙莲帮着给每个人泡了茶,然后从院子里拿了扫帚清理地上的一片狼藉。
陈嘉宇果然没能喝掉l的雪碧,这会正把跳跳糖往杯子里丢,看糖粒在雪碧里滋滋地冒气泡玩。
大姑爷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孙莲,边好笑边摇头对孙志强指点。
“你看这臭小子整天知道瞎玩。”大姑爷说,“还是丫头好。懂事!贴心!比我家臭小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瞎勤快。”孙志强很谦虚,“也随他妈,不懒。”
“女孩子,够了。”大姑爷笑道,拿香烟点着自家老婆,“嘉嘉也随他妈,脾气坏!”
“你脾气好!”大姑姑佯装恼怒,作势要捶丈夫,两口子你推我搡扭笑作一团。孙莲印象里大姑姑的脾性确实不小,但似乎是对了大姑爷的胃口,两个人感情一直不错。
“都说男孩像妈,女孩像爸。”孙志伟也插话进来,“二哥性子顺,小莲脾气好。大姐不饶人,嘉嘉以后一定是个要强的……”
“男孩子该要强点。”孙志强生怕兄弟再说出什么胡话,赶忙接过话茬。“强点好,强点好,强点以后当领导。”
他自忖这话说的顺溜,大姑姑和大姑爷听了也顺耳,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孙志伟也跟着笑,一拍桌子:“可不是,要是大毛随他妈砸蛋了,好吃懒做!”
那边,三婶正哄着儿子,听着翻了个白眼。不过她也不跟丈夫正面斗嘴,脸一抹换上一副笑脸。
“大姐嫂子可不都比我好,要不怎么嫁得比我好呢!姐夫能挣钱,二哥会疼人……”三婶笑道,“我看小莲也不错!勤快,脾气好,将来婆家肯定也嫁得好。二哥你们老了等着享福吧!”
“能享什么福哟!丫头养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
孙志强刚想回弟妹两句恭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阴恻恻的声音。回头一望,可不是自家老娘正端个茶杯斜睨兄弟几人。
“你说大丽吧?一年能来看我几回?”大丽是大姑姑的小名。
“哎哟我的妈呀!”大姑姑这次倒是没恼,站起来一屁股在孙老太太身边坐了,“我这不是离你远嘛!再说,你这不是还有大强大伟陪着吗?儿子媳妇都在一边伺候您老,您还用得着我?”
一边说,一边握着孙老太太的手,撒娇似得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
“用不着用不着,我跟你爸硬朗着呢。我也说说……”孙老太太也抱怨一下女儿,被这么一磨也没了脾气。只是把女儿两只手都握手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孙老太太拉长腔调说。
老太太说话时,孙志强一声未吭。孙莲扫完地,端着簸箕出了堂屋。
她了解自己父亲是个不怎么忤逆父母的人,也知道父亲心里有个怎样的结。小时候的她曾经不能真正明白那些话后的含义,不明白那是几代人延续下来的,深入骨髓的观念。但当她理解时,她才更是忍不住失望。
哪怕是独生女时,想要一份父亲毫无保留的都如此艰难,也难怪弟弟出生后……比,不如说,不管有没有弟弟,对她来说都不该奢望太多才对吧。
她又想起血泊里寒冷的感觉。
孙莲在院子里找了一块阳光充足的角落蹲了下来。
王桂香洗刷完锅灶从厨房出来,一眼看见女儿蹲在墙角。
“小莲你干啥呢?”她好奇走过去,没靠近孙莲自己站了起来。
“我在、看蚂蚁。”孙莲说,转身现出一脸苦相,“蹲得我腿麻了,我妈……”
王桂香哭笑不得地搀着女儿回堂屋,进去跟其他人一说,逗得众人乐不可支。
又聊了一小会,大姑姑一家站起来告辞。陈家在谯城市里,这年代从涂县坐大巴要一个半小时。初一大巴结束得也早,众人也不挽留,都站起来送大姑姑一家三口出门。
趁着大人们相互客气告辞,陈嘉宇跑近孙莲悄悄跟她咬耳根:“等几天我还过来玩啊,你别忘了给我找小自行车哦!”
“你还来得了吗?”
“来的了!”小胖子比了个ok的手势,“到时候我带作业来,跟我妈说让你教我写。”
陈嘉宇的生日在年底,因此上学比孙莲晚一届。孙莲倒想一口答应,但上辈子几乎算是半个文盲。虽然小学五年级前她的成绩还算错,但十几年过去还记得多少不能保证了。
但也不能回绝陈嘉宇的亲近,孙莲犹豫了下还是回给陈嘉宇一个ok的手势,小胖子心满意足地跟着爸妈走了。
大姑姑一家离开后,两个儿子帮着把堂屋的大桌搬回墙边,三叔便也说着要回去的话。孙老爷子一听,又把小儿子拉进里屋叮嘱了些悄悄话,出来孙老太太已经帮着给三叔家自行车篓里塞了一堆的鸡鸭鱼肉的年货。
等三叔骑车载着儿子媳妇离开,孙莲也跟着父母向爷爷奶奶告辞。孙老太太也没让大儿子空手而归,给了两条咸鱼几掉香肠还有一大块咸肉。
东西虽然比三叔家要少上一半,但其实比大姑姑家要强上不少。
孙莲一家也在涂县县城里,因此回老宅没用任何交通工具,靠的是两条腿。这会回去,自然也用的是同样的办法。
她记得这会回家路途不远,虽然也在县南,却只需过了地道再向东拐上一条小巷。上一世孙莲初中上的地道对面的涂县中学,每天上学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
熟悉的石板路,熟悉的大铁门,熟悉的葡萄藤。跟随父母走进熟悉的院落,孙莲不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和记忆里一样,孙莲家所在的院落有四户人家。不是后世那种怀旧小资喜的四合院,而是两边并排的四套完全一样的房屋。面南的一侧是一溜排的两层小楼,面北则是一排带烟囱的青砖瓦房,瓦房前面一条明渠是四家共同的下水道,而中间公用的院子中央一口水井也是四家公用的财产。
孙家在进院门后正数第三间,正对门口有一株葫芦藤,是她幼儿园时看了葫芦娃,吵着闹着要种上的。
房屋虽是两层,但并不大,楼上楼下加起来大概也70个平方左右。一楼里外分成两间房,外屋做客厅,内屋是孙莲的小卧室。从客厅左边的楼梯可以上到二楼父母亲的大卧房,卧房靠楼梯上方的小隔间是杂物室,大卧房门外还有个十几平方的大阳台。
老房子布局没有厨卫概念,对面的青瓦房是四户人家唯一通自来水的地方。瓦房房顶烟囱说明那是有烧柴的砖砌土灶的传统厨房。不过县里人已经逐渐不烧柴火,罐装液化气替代了曾经的烟熏火燎。孙家也不例外,土灶早已冷却了许多年,家里做饭还是以窗户口支着的煤气灶为主。
至于卫生间?厨房门前明渠上自家建的小棚、大院对面的公共厕所,大小任选。
从卫生和舒适度来说,大院的房子远不如十年后拆迁新建的小区住宅。不过孙莲本人喜欢这套老房子多过小区,这里有她无忧无虑时代的记忆,有她自己的房间。而十年后拆迁分到的两套小区住房,除了父母住的大套给她留了张折叠床,其他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孙志强打开门,孙莲立刻开心地冲了进去,穿过客厅,直扑向小房间里自己那张毫无装饰的木板床。
房间很简陋。白石灰的墙壁,水泥的地面,八十年代流行的红色清漆家具。但书架是自己的,写字台是自己的,墙角的小钓竿是自己的,柜顶的羽毛球拍是自己的,整个房间都是自己的。
“这么开心啊?”王桂香好笑地看女儿在床上滚来滚去。
“是啊!”孙莲把脸埋在枕头里,“我最喜欢自己的床了。”
“也一晚上。”王桂香朝着女儿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
“那不一样!”孙莲翻身坐起,“别人床哪有自己的床睡着好?”
她撅着嘴巴,一副不懂事的小孩子委屈样。王桂香想起女儿在除夕夜和陈嘉宇抢床铺的事情,再看现在坐床上晃来晃去的样子,不由好气又好笑。
“那你还跟嘉嘉抢床。”王桂香笑骂,“你这小气鬼。”
“我是小气鬼!”孙莲撒娇道,逗得王桂香轻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要是有了弟弟,你再这么小气可不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