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去风涌山还有一日,良宵将须弥戒里的符箓都翻了出来,凡间不比天庭灵气充裕,哪怕是材料尽数,做出来的符箓也不能尽其所能。白游跟元原在瑞鹤楼前厅内用朝食,为了赶个热闹,不知有意无意竟然邻桌便是崇元他们。
“既然元原也在,不如我们一桌,还热闹些。”崇元对元原招了招手,“白兄也是熟人了,近来怎么不见百虫?”
白游虽不太想跟崇元有过多牵扯,他总觉得此次来凡间有些微妙,这一遭只希望能平安回天界,可魔尊的手还招着,只好摆了个笑脸,硬着头皮跟元原去了崇元那桌,“百虫最近追人追的紧,哪有什么心思来我们这儿。”
崇元想起来件趣事,笑了几分,“他先前便中意百花,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有追上?下次元原见了他,定是要笑话他一顿。”
元原正埋头吃着糕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眼看了看,嘴角还沾着碎屑。
成朗无奈,抬手给他擦了去,“你这吃的什么东西?弄的到处都是。”
朝食不少人都在房内用过,来前厅的人并不多,这阵清润的声音便更清楚了,对方有些诧异,“是小甄糕?”
心底那抹软肉像是被蝎子扎了一敖,崇元轻蹙了下眉,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略侧了下身,见良宵走过来,便起身让了个座。
元原自然是和成朗坐在一处,白游不想与崇元有牵扯,陪在元原另一侧,崇元本身居高位,如今也只剩他旁有一个空位。良宵没有在意,径直坐了下来,“没想到崇元兄也住在瑞鹤楼,倒真是巧了。”
崇元自然而然地给良宵布菜,还把小甄糕从元原面前抢走了大半。元原根本没想到护食,他跟成朗白游一道,惊了个目瞪口呆。他们魔尊什么时候如此平易近人了?自从仙魔一战后再也没有好脸色的人,如今竟笑的满面春风。
成朗只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想到了崇元的话,便伸手把一旁元原的下巴给合上了。良宵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异,他对崇元有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不过此人有了心上人,也定然不是那头小野狼。良宵如今找不到小野狼在哪里,也琢磨不出对崇元是什么心思,等人给布好菜了,才回了神道过谢。
倒是白游的脸色,一瞬间差了下来,语气也硬的很,“良宵你又不常来凡间,怎么知道这糕点的名字啊?”
良宵这会儿也是个好脾气,眼神里带着点儿怀念,“有位故友极擅长做这种糕点,那时我还经常与友人一同去他的点心铺里。”
崇元的手一顿,却仍是接下去,“宵弟倒是结交广泛,不知这位故友有什么趣事?”
那是良宵穿越的第一个世界,一开始抱着不过游戏人间的心态,可是愈陷愈深,愈演愈烈,尽管不过短短几年,却是将相逢过的人深深刻入心底。哪怕无论过去几个轮回,再思及,仍是如在眼前一般。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此时提起故人,良宵终于能畅快地说上一说,“他脸上虽带着道疤,其实性情隐忍又慈和,能为了所爱之人撑天下,也能为他隐于世,应当是我敬佩的人。”
又有人问,“那他所爱之人,是个什么脾性?”
“哈哈哈哈不过是个傲娇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
不知谁顺势接了一句,“良宵你心上人是个什么脾性?”
良宵完全沉浸在那一世,也无防备,便直言道,“无论他是什么性格,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
崇元的脸一瞬阴沉了下去,气氛越来越凝重,成朗额际都要渗出冷汗,盯着白游的脸无声怒视他。白游似无所察觉,揶揄地戳了戳良宵,不怕死道,“良宵你太不仗义了,竟然有了心上人都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是单身久了才成的仙。”
良宵:……
“那你的心上人呢?”白游问。
良宵苦笑地摆了摆手,“先用朝食,食不言都被你拐的没边没际了。”
白游斜睨了崇元一眼,发现对方虽然有些怒气,但并未发作出来,一反常态地继续给良宵夹菜,不时低首轻说着些小故事逗人乐。
突然门口处有人高喊着什么,带着四周也闹哄哄。良宵抬头看去,崇元按了按他的手,“你先吃着,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不料刚起身,就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小二一脸急慌,跟在后面追了过来。闯进来的人,先是在门口扫了几眼,后来眸光一闪,整个人如同泄气的气球一样,嗖地窜到了良宵面前。
崇元心急,一个横身挡在了对方面前,刚要抬脚将人踹出去。忽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良宵说,“这人我认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崇元皱了皱眉,还是不放心,只把良宵露出来一点儿。闯进来的人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仿佛透过一层褴褛的衣衫能看见心跳的模样,崇元观他印堂发黑,脸上蒙了层灰气,是将死之态。
良宵也看到了这一点儿,认出对方是自己前不久阻止对方喝酒救下的人,当时这人并未有临死之兆,算阳寿也有几年的样子,如今怎么却大限将至?他上前一步,从崇元身后露出来,白游想拉他一把,却被良宵不动声色地制止了。
“你这是……”
话音未落,此人嘭地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嘶哑,眼眶逼得通红,一头乱糟糟的鸟巢砸在地面上,“仙人,仙人救命啊——”
说着那枯枝一般的手就连连爬了上来,要扑住良宵的腿。
“有什么事你先起身再说,前厅人多声杂我也听不清楚,不如你来我房间细说?”
这人还想更进一步,却发觉无论如何也匍匐不了,倒是一股力顺着膝盖下将自己硬生生拖了起来。他心中大惊,却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生机,由不得大喜。这大悲大喜一夹杂,刚爬起来就被秋风打落叶似的,悠地一下飘在了地上,晕了。
*
“上一次见他还没有脏成这幅德行,”白游手里拿着针,很是嫌弃地拒绝做父母心,“这才几日,怎么跟泥里打滚出来似的?”
实在下不去手,白游唤来小二,往人手里塞了块银子,“弄来些洗澡水,把他给搓干净了。”
小二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瞧了瞧被仍在地上的泥猴,拍了拍胸脯道,“大人您就放心吧!我在老家的时候都给猪洗过澡!”
那小二也是个大气力的,扛着地上的人走了个来回,回来的时候对方不但洗干净了还换了件干净的衣衫。白游这才有心思将人弄醒。
元原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杵在成朗身边黏糊着,眼睛瞪得贼溜溜,瞧着终于被挪到塌上的人,“哥,你认识他啊?”
成朗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元原的脑袋,“谁是你哥啊?!”
元原委屈地指着良宵,“那就是我哥啊……”
成朗一猜就猜出元原定是卖萌打滚求来的哥哥,心里想着等尊主回去千万不要罚这小老虎才是,这时只好沉脸硬声道,“你惹什么乱子?你什么出身,良大人什么身份?你认良大人做兄长,岂不是给大人添麻烦吗?!”
元原被训的两眼通红,冒着泪花想变成小虎崽钻到良宵怀里。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嗷呜一声从成朗怀里挣脱出来,奔着良宵就扑过去了,没想到在半空被崇元一把攥住尾巴,颠倒了个儿提溜了起来。
“认的哥哥?”崇元若有所思道,“嗯?”
小虎崽打了个哆嗦,期盼地看着良宵。良宵也知自己认小虎崽此事不妥,但他对元原是当真看做弟弟,现在看他这幅模样心里更是不落忍,连忙走过去托起小老虎,叹了口气,道,“你别怨他,是我太莽撞了,元原与我太有眼缘,一时之间也忘了其他事。”
崇元却笑着安慰他,“我与宵弟也很有眼缘,哪里有什么妥不妥,我们魔界一向不在意这死规矩。既然宵弟喜欢这小老虎,就让他多陪你几日,只不过他一向活泼又不喑世事,还请宵弟多担待点儿。”
成朗见崇元这么说,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心知尊主这会儿是不会罚元原了。
元原抽了抽鼻子,在良宵怀里使劲蹭了蹭,被拽疼的尾巴又悄悄缠到了良宵胳膊上,毛绒绒的尾巴抖了抖,让良宵给揉揉。
良宵心疼地轻柔了几下,还未出言哄小老虎,就听有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白游也没搭理,径直走到桌边倒了杯水,不耐烦道,“你的水,既然有力气爬进酒楼,就有力气自己喝,赶紧起来。”
这人刚醒就被骂了一通,懵逼地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这才一抹嘴,瞥见良宵的身影后,又要颤颤巍巍地爬下床。
良宵赶紧制止对方,这人脸型轮廓要不被头发遮住,要不被胡子藏着,瞧不出个大概来,“你说要我救你一命,却不说你为什么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