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瞪,巫蘅胸口一跳,冤家路窄,她真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邂逅巫娆。
船头的王妪显见得也留意到了,低声道:“女郎,大女郎已被皇室所弃,这个时候你万不可亲近上前,以免惹祸。她心思不正,有意害你。”
“这个我知道。”巫蘅从来不指望巫娆能对她报以什么善意,她也没那么宽宏到原谅巫娆对自己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一旦越过了底线,她不可能将这些自记忆之中抹除的。
巫娆只是在河边走,巫氏已被封了府邸,树倒猢狲散,如今的建康巫氏算起来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她无家可归,曾贵为皇妃,曾经煊赫的身份让她的心被极高地捧了起来,如今又被那给予她尊贵的人一手狠狠地摔落,支离破碎。
她走到湖边,晴色方好,春日迟迟,湖堤柳帘翠玉璎珞般吹拂而飘然,她一脚踩入泥沙里,方才在想,若是再往前一脚,彻底没入湖中,这一切许是都结束了。
可是偏偏教她又看到了巫蘅!
在这么瞟了一眼之后,巫娆气恨地转身大步离去。
巫蘅也不知道她方才看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她对艄公催促道:“靠岸吧。”
艄公自是答应了,船缓缓地往岸边而去。
但这里是下游,岸边游人如云,没有停歇泊船的地方,便只能先行往下游划去,待找到一处合适的再上岸,王妪见巫蘅心神不宁,握住她的纤手,道:“女郎想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巫娆那性子,不对我做什么,她是不会罢休的,今日我与妪出门,没曾想过会遇见她,实在是大意情敌了,还是先上船离去,巫娆之事,我要再思量该怎么应付。”
不是巫蘅不愿给巫娆一个路走,而是因为,她实在太清楚太了解巫娆。梦境之中百转千折的鲜活,那个人的狠毒与阴戾已经镌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而这些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艄公的船在近岸处时,碧色的长篙抚一池出水,忽地一个矫健的身影越出水面,巫蘅和王妪都骇了一跳,促起不妨,艄公也乱了乱心神,正要稳住水花,那人却已飞快地窜上了船。
巫蘅半倚在甲板一头,惊愕下生了恐惧,不遗余力地要往后退。
“女郎!”
只听得王妪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荡,巫蘅被那不知道何处窜上来的男人狠狠地一抱,紧致得来不及呼吸,憋着一口气被他拖拽着跌入翠色的湖里。
这时岸边的人不多,没几人留意到这个,王妪脸色刷白,颤抖着嗓子,死命地大喊:“来人,救我家女郎!来人——”
世态炎凉,没几人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驻足。
王妪只顾着喊岸上的人,船已经靠上了浅水摊,王妪跳下船要唤人,老泪纵横,可找了几个人都不曾有人理会过她,直到她想到撑船的艄公应该会水性,可是一转身来叫他时,这个艄公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女郎!”
王妪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可都没有回音,她脸色惨白地跌跌撞撞地瘫倒在地。水面清圆,风荷淡淡如许,但没有一丝多余的漪澜为生命而惊起。
一瞬间失去所有颜色与生机。
巫蘅被两个人从水里拖了出来,水淋淋地被交到谢泓手上。谢泓抱住她时,手臂都在抖,若是方才迟来一刻,也许……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顾虑,原来一些人终归是不能安分啊。
“郎君。”
谢同从未见过脸色如此冰冷漠寒的郎君,谢泓打横抱起晕迷不醒的巫蘅,淡淡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人一定要抓到。”
一定要带到他面前,不能姑息。
“敬诺。”身后的部曲分出数人往水里方才那人逃窜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说巫娆识人的本领的确不错,那个人水性极佳,在水里简直灵活得如一尾鱼。方才合三人之力也没有能抓起他来,竟让他三两下挣脱牢逃走了。
谢泓将巫蘅抱在白沙堤上,巫蘅脸白如纸,身上的温度在一滴滴地流逝。
“阿蘅,阿蘅——”他拍着她的脸,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声音由最初的清润变得喑哑无比,“不能睡,我不允的。”
“郎君不妨渡些气给她——”
身边一人提醒了一句,谢泓方才想起来一件事,他的心神已乱,没有听到那部曲说的话,想到的却是从前有人用过的“灰埋法”,沉声道:“将沙堆到阿蘅身上,快!”
不解其意的几人被素来温和的郎君这么一喝,还稍愣了愣,才想起这贻误不得的大事,几人抢上前来将沙子堆到巫蘅身上,这时阳光照耀下细沙有些温暖的触感,巫蘅被这么一压,以及谢泓无意识摁住了胸口,呛住的水咳嗽了出来。
意识也跟着这声咳嗽恢复了清明,她微微诧异,眼前的人一个个无比陌生,但怀抱却是熟悉的,还是一样的温柔,但是有些灼人。
他不停地搓她的手臂,将那些碎沙抖落下去,“你醒了。”语调之中颤抖的余韵让人心疼。
巫蘅“嗯”了一声,要找他的脸,眼前还有些模糊,犹犹豫豫地把手沿着他的脖颈摩挲而上,细沙粘在指尖,有一股粗粝的摩挲感,忽地指尖一滴冰凉湿润的水,她宛如受了炮烙,急忙地抽手。
她想看他,可是他不让。
谢泓俯下身,将她更紧地搂住,声音低哑,“以后别吓我了,我受不住,阿蘅,我怕了,我真怕了——”
他从来什么都不畏的人,竟然说他怕了。
巫蘅暖暖地一酸,“我没事,你怎么救了我?”
只是溺了水,吐出来没有大碍了,她抱住他的两只手臂,拉开一段半尺长的距离,谢泓明润的眼,沾了水,留了泪痕,清亮澄澈,美得令人不忍亵渎。
“你跟着我么?”
这个时候难为巫蘅还能问得出这些,谢泓沉默地抹了一把脸,“只是凑巧而已。我已让人去抓了她来,这一次,我不会再对她仁慈了。”
巫蘅也说不出让谢泓熄火的话,她揉了揉他的手背,湿漉漉的长发贴在曲线柔软的下颌,玲珑婉转道:“别担忧了,我也不曾真出事,至于我嫡姐,还是交给我吧。阿泓,你不该为了我染上什么戾气。”
他抿着薄唇不说话。
巫蘅柔柔地吐气,委婉建议:“回去了?”
谢泓还是不说话,唇不着痕迹地一撇,巫蘅受不了他这个,好气好笑地在他唇上吻了吻,谢泓掀了掀眼皮,巫蘅微笑起来,“回去了,妪还在等我呢。”
她说着正要起身,却被谢泓猛地一手又重重地扯入怀抱,他紧紧地桎梏着她,唯恐失去的模样,宛如抱着心仪的糖不肯撒手的孩童。
巫蘅全身僵住,她干干地去看他带来的那群人,却发觉他们已经默契地背过了身,即便还有两人站在水里,这时候也不约而同地背了过去。
竟是没有一个人往这边看的。
巫蘅瞠目道:“谢十二,你要怎么?我是才出虎口,又落狼窝么?”
谢泓抱着她起身,吓得巫蘅急急地圈住他的脖子,双脚离地的不真实感让她还有些恍惚,但眼前的男人又用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再拒绝,他不让她一个人走。
看来这次真的让谢十二都吓到了。
巫蘅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知道,是何人要害我?”
“除了你的嫡姐,没有旁人了。”
“那可不一定,这建康城里,谢十二的仇家多了去了呢,随便一个,要解决我的性命都很容易。”她才说出这个话,谢泓抱着她,脚步忽地一顿,巫蘅自知口不择言,但又死不悔改地撑着颜面,直至他幽冷如淬冰雪的眸静静地移了过来,巫蘅无意识间便抽出一只手捂住了粉唇。
浸湿了水的唇,是剔透的颜色,谢泓只是凝视了一眼,便又沿着河堤走了过去。
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巫蘅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可能是落了水脑子不大灵光了,竟然忘了她此前可是和谢泓闹了些脾气的,有些后悔自己昨日那么走开,她脸颊沁出一层蜜色的粉,低低道:“你也这么抱过别人么?”
说到这个,谢泓不自禁唇角翘了起,但是眼眸里却看不见丝毫笑意,“没有。”
他老实答了,巫蘅不好拿着这事多说什么,只是气馁地幽幽道:“谢泓,昨日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你没有想到那时候我正看着,我被师父训了那么久,本来心情便不是很爽快的,又撞见你……你自问无愧,所以那么无所谓,显得我太小气了一般。可是,关于你的事,我原本便是容不得什么沙子的,你和沉月现今已经各自成人,该避嫌了,而我也只是不喜你那副似乎不曾这些放在心上的态度……”
“阿蘅要我同旁人,包括沉月,都避而远之么?”
听不出谢泓的喜怒,巫蘅想了想,觉得这话又没有什么问题,便老实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谢泓任由她搂着,他安静地转过目光,终于一改沉静与薄怒,浮了丝浅淡的笑意,“想要什么,你可以与我直说,能应允的我都应允,以后别那么一负气便甩手离开。阿蘅,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是外人。”
“那个、那是内人了么?”巫蘅下意识喃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