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桐离开后的几天,方城再未像之前那般肆意宣泄,反倒安静的可怕,配合治疗,照常吃饭,看书看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至于许慧心,她则在方城隔壁的房间养伤,那个榴莲,刺得可不浅。
那天,水果篮故意被打翻在地,点滴支架的位置再怎么挪,其实也到不了许慧心站得地方。方城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计算好这一切的,无人过问,也无人知晓,在外人眼里,这看起来是个意外,连奶奶和徐建都这么认为。
大半个月后,方城出院。
他白天回到工作室,继续修字画,晚上则窝在书房,不知在忙些什么,电话声不断,话语声不绝。
每当半夜,他出来倒杯咖啡,房子空荡,少了于桐,好像没了生气一样。他一个人在厨房发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回到书房。
……
……
几月转逝,早晨上班时间,吕蒙扬等着电梯,孙含宛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走到吕蒙扬身边,低头玩着手机,吕蒙扬扫了一眼,在逛某宝,果然是女人啊。
吕蒙扬想到什么,突然问:“孙含宛,我师傅最近有来找你吗?”
孙含宛刷着淘宝界面的手停顿,偏过头看了眼吕蒙扬,叹口气说:“每天。”
吕蒙扬“哦”了一声。
吕蒙扬知道自己的师母离家出走了,但为什么离家出走,他不清楚,他师傅本来还时常笑笑,现在连挤个笑容都是吝啬。
工作室的人都在传,孙含宛是小三,横刀夺,插足他师傅和师母,逼走了他师母。大家之所以这么议论,是因为他师傅每天都会去陶瓷组找孙含宛。
没错,每一天。
吕蒙扬无奈叹口气,“孙含宛,委屈你了。”
孙含宛扯嘴笑笑,“哪天你师傅不来找我了,我谢天谢地。”
吕蒙扬帮着方城说话:“诶,你也别怪他,他是太想师母了。”
孙含宛收起手机,盯着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看,她哪能怪他,他那样子,也是可怜。
电梯到了,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孙含宛前脚刚进陶瓷组,换上工作服,后脚方城穿着白大褂进来了。
孙含宛眼睛余光瞥他一眼,不理睬,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
方城站在门口,问:“于桐有联系你吗?”
孙含宛淡淡道:“没有。”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
方城又接着问:“韩旭跟你提起过她吗?”
孙含宛偏过头看他那期盼的眼神,回他:“没提过。”
这些问题,方城每日都会来问她,他不闲麻烦,她不忍心一口气回绝,连一点希望也不留给他。于桐都走了几个月了,他还是这样。
听到回答后,方城眼神又暗淡下来,说了句“谢谢”转身走了。
孙含宛瞧着他那落寞的背影,除了叹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方城一步步踩着楼梯,他动用了一切手段,这么久,什么也查不到,连个影子也没有。他也打过电话给韩旭,甚至亲自去找过他,韩旭似乎也不清楚于桐去哪儿了,她和爷爷两个人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方城停了下来,停在了三楼楼梯口,他向左边那个窗口看去,阳光透着玻璃照在牙黄的地砖上,于桐曾经从这儿爬到了原先的字画组。
方城敛神,揉揉眉宇。他又走反了,现在字画组在五楼。
……
临近黄昏,方城下班,他走出大楼,门外有人正候着他,是他的司机。他差点忘了,他今天没有开车来,昨晚凌晨睡,今早有些发烧,实在没力气开车,打电话叫人来了。
年轻司机给方城打开车门,方城提着公文包,坐进了后座。
年轻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几眼方城,他的老板,真是一百年坐一回他的车,他这都快失业了。明明只要在集团坐办公室,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工作。
“老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方城望着车外的灌木丛,“说吧。”
“我不太明白,您是方氏集团的董事,您为什么还要在这个地方上班?”
方城偏回头看了眼年轻司机,淡淡问:“你叫什么?几岁了?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年轻司机挠头,他上回明明已经说过了,他老板又给忘了,“老板,我叫钱业,4岁,您哪天当上董事的,我哪天上岗的。”
方城听后点点头,示意记住了。
钱业扫了眼心不在焉的方城,也不再说什么,发动车子,驶离大楼。
红绿灯前,方城手支着脑袋,看着一旁电瓶车上载着的一对母女,他神情有些恍惚。
他微微启唇,低声说:“为什么留在这里啊……”
“我怕她想回来时,找不到我……”
钱业稍稍听见了些:“嗯?”
方城不再说话。
钱业知道自己又多嘴了,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不闻不问,这才是标准司机该干的事,他今天都犯两次大忌了。
钱业偷瞄一眼方城,他的老板,好像天天都很累,他不太明白,干嘛这么为难自己。
绿灯了,车子前行,方城阖眼,佯作休息。
*
入夜,于桐躺在张着蚊帐的木床上休息,微风吹过,一阵风铃声将她唤醒,于桐稍稍睁眼,已是晚间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睡的?大约是下午吧……
于桐起床,她低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最近她睡得越来越多,从前的有些事情,前一秒还记得,下一秒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隐隐约约,迷迷糊糊。
于桐穿上鞋,走到窗边,坐在木凳上,看着外头的景色,她躲到了南方,低下眼是潺潺水乡景,抬起眼是耀耀天空月,心情好些,也对她的孩子好些。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老爷子手里端着鸡丝粥走了进来,“醒啦,睡得好吗?”
于桐笑盈盈点头:“睡得很好,可是好像最近睡得越来越长了……”
老爷子将粥放在于桐趴着的木窗台,不紧不慢解释道:“神智消散,大概是你现在的模样,整天糊里糊涂,又想睡觉。”
于桐比他的情况严重得多。
于桐端起粥,抿抿唇,没什么胃口,最近反胃的厉害,基本吃什么吐什么。
老爷子忧心道:“至少吃一点吧。”
于桐点头,舀起一勺,塞进嘴里,咽下。
于桐摸摸肚子,笑说:“爷爷,喜羊羊一点也不乖啊。”
老爷子也笑了,“是啊,你奶奶怀你爸爸的时候都没你这么严重的妊娠反应。”
于桐继续喝着粥:“估计是怨我,还没出生,带着他东闯西闯,差点害他都见不到这个世界。”
老爷子耷下眼帘听着,搬了张凳子在于桐身旁坐下,看着这古镇的夜景。于桐的话,总是听起来有些伤感。她没流鼻血,说明依旧着方城,她虽不挂在嘴上,可心里也清楚。
老爷子叹口气:“丫头,要不回去吧?”
于桐把粥喝了个干净,双臂平放于窗台,下巴搁在上面,看着前面有些热闹的小街市,“爷爷,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但心里想到方家,瘆得慌。”
老爷子轻拍两下她的肩,表示安抚,“没事,你哥在呢,他能好好护着你,不怕。我们走了这么久,很久没联系他了,估计他也担心,要不爷爷给他打个电话吧。”
于桐拦着:“别,别打。我怕他会找到我。”
老爷子知道于桐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方城。
于桐抬手,拨弄了下上方的风铃,风铃又“叮叮叮”清脆的响了几声,她说:“再过段时间吧,等我生完喜羊羊,要是还活着的话……”
老爷子严厉训道:“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还活着。”
于桐侧过脸,浅浅一笑:“爷爷,你不是说,摸骨师在死之前,是有感觉的嘛。”
老爷子一愣,忙站起来,椅子都倒在了地上,他震惊的说不出话:“丫头,你……”
于桐微微颔首,没有言语,只是继续拨弄着风铃。
*
方城每日在家与工作室之间来回,白天工作,晚上在书房处理公事,累了在书房睡。
此刻,他坐在电脑桌前,上头摆着厚厚的三叠资料,他呼口气靠在电脑椅上,这些够了。
第二天,公安局来人,去方家抓走了许慧心,凭着的是三叠匿名寄去的厚重的资料,上头写了不少她的见不得人的交易。
方城站在公安局门口,看着许慧心戴着手铐被带了进去。许慧心看见了他,她叫着吼着,说方城不得好死,方城面无波澜。
令人惊讶的是,一个月后,许慧心被保释出来了,想办法弄她出来的是她的儿子方均。正当许慧心洋洋得意的时候,公安局又来了人,再度把她抓了进去,顺便把他儿子方均也送了进去。
方城再次见她,是在监狱里,他去探监。
许慧心坐在他对面,她的眼神仿佛能吃了方城。
方城风淡云轻说了句:“看来你过得很不好。”许慧心脖子上被榴莲扎过的伤口,丑陋可怖。
许慧心嘲讽一笑:“这不是你想要的嘛。”她转眼看着四周:“让我待在这里,你心里舒坦了?你觉得替于桐报仇了?”
方城淡淡道:“嗯,舒坦。”
许慧心:“哈哈哈,我听说你们的孩子没了。”
方城眼神黯淡下去,随后风淡云轻说:“方均他也在监狱。”
许慧心站起来,撩着手铐的手,捶着玻璃,吼叫着说:“你把他怎么了!怎么了!”
方城站起来:“我从来没把他怎么样,我只是把他犯过的罪,搬上了台面而已。”
许慧心:“方城!不该是这样的!你明明像个傻子一样!你明明不在意方家的东西!”
方城笑了笑说:“可我不是你口中的傻子。”
许慧心咬牙问:“我儿子,我儿子他……”
方城勾了下唇:“没事,他也没犯什么大罪,下个月出狱了。不过,他的人生,以后都有污点。”
许慧心瞪着眼睛,死咬着下唇,方城再也不看她,抬步离去。
许慧心发抖收回手,跌坐在椅子上,只要她儿子没事好,她都铺好路了,只要她儿子出去,方家还是他的。
许慧心低头,她逼着于桐摸骨了,逼摸骨师摸骨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是她不在意,坏的事都报应在她身上好了,她只要她儿子好好的,好好的行。
许慧心猛抬头怒瞪着门口,方城想要的,她全部都要给他儿子。
*
酷暑相来,转瞬秋去,一眨眼到了初冬。
于桐最近越来越迷糊了,肚子大了整整一圈,她懒得动,或是动起来不舒服,干脆躺着了。
于桐笑着摸摸肚子:“喜羊羊啊,你最近快出来了吧。”
喜羊羊有回应,踢了下肚子。
于桐轻笑出声:“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嗯……男的女的都没关系,妈妈都喜欢。”
“妈妈记不清东西,想着有挺多话要对你说的,可下一秒又记不得了,你会跟妈妈心意相通,会明白的哦?”
“妈妈跟你讲过很多爸爸的事吧,有些可能重复讲了好几遍,你不会嫌烦的哦?你爸爸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优点妈妈讲不完。”
“喜羊羊,你会喜欢爸爸的,对吗?”
喜羊羊又踢了下肚子。
于桐轻拍肚子:“真乖。”
……
……
1月16日凌晨,于桐捂着肚子,疼得没力气叫,她能感觉到羊水破了,她伸手去够,使劲全身力气打碎了床头的杯子,刺耳的巨响引来了老爷子。
*
外边一片漆黑,方城盯着电脑右下角跳动的时间。
0:13
017/1/16
他起身,走到外头,拉开窗帘,立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那明亮灯光下隐隐约约的是什么?
方城去到阳台,凉意袭来,有东西落在他脸上,他借着室内灯光看清了,是雪,下雪了。
这样的夜晚,又偏偏是这样的天气,他心没来由慌得厉害。
“于桐……”他轻念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