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不依此时正在缓步进入宫墙之内。
宫墙之内,金顶、红墙,格调金碧辉煌、恢弘大气,乃是整个大启朝的心脏、整个国家的权力中心,不知曾有过多少人,穷尽此生也只是为了拼一个一睹这里的机会。
可是现在将要进入这里的明不依,却是皱紧了眉头,蜷在袖子中的手掌微微泌出汗来。
成败在此一举!
因为当今的圣上既想要招揽他,又不想这个消息有外人知晓,所以下给他的是秘旨,连明不依在进宫门的时候,都是由侧门而入。
这位年轻的天子,看起来也是一个多疑而又不好对付的角色。
一想到了这儿,他不禁沉下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脚步,随着前方引路的內监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宫殿处。
那位整个大启朝最至高无上的帝王,现在在这里等着他。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典雅华丽的楼阁被清澈的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倒是个风雅的好地方!
内侍先去通禀,明不依这么静静的垂手等在大殿的门外。
良久之后,听得门内的内侍拖着那长长的尖利嗓音喊了一声,明不依这才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冠,缓步走入殿门之内。
一个年轻俊秀的锦衣少年,身姿挺拔的如一棵落雪青松,姿态端正优雅的步入殿门,脸上的神情不卑不亢,动作优美的一撩袍脚下跪行礼。
这么一个俊雅之风的君子,顿时让坐在大殿中央的那位同样年轻的天子,看得自己眼神一亮,心中再次赞叹了一声这个瑞王府的世子生得这般好样貌,还行得如此风神俊秀的礼仪。
虽说上一次这瑞王府世子在入京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见过这个多灾多难的世子了,但是现在这么近距离的细细看来,还是禁不住再次让他心中感慨。
这般人物,怎么生为自己那个瑞王叔的儿子了呢?自幼受了那般委屈搓磨,当真是可惜可叹。
看着殿下跪着的这个可以称之为自己堂弟的少年,年轻的天子也不禁在自己心里面叹息了一声。
“臣,明不依!参见陛下,陛下万年!”
在殿下叩首的明不依所发出的声音,终于也是唤回了年轻天子的神思。
“快快请起!”
年轻的帝王面对微笑的看着明不依,道:“世子爷与朕本是一家人,原本应以兄弟相称,现在并非在朝堂之上,不过是私底下的兄弟见面罢了,堂弟不必如此拘谨。”
说完之后,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还觉得自己喉中发痒,忍不住用衣袖遮口,微微清咳了几声,将自己原本苍白的脸色咳嗽的染上了几丝红晕。
天子今年方才二十有三,年号宣德,只比明不依这个堂弟大上那么五六岁,身体尚且年轻,身子骨却是已经糟糕透顶。
这宣德帝是先帝的嫡长子,自幼被封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打从出生开始,是体弱多病、孱弱体虚,算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经过了多年细心诊治疗养却仍是不见好。
后来先帝早逝,这宣德帝从十二岁的年纪开始登基为帝,到如今已经是是一个年头了,但是孱弱的身体却依旧如此,甚至因为越来越繁重的国事压在肩上,现在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多病。
像是现在这般,只是因着和明不依多说了几句话,这宣德帝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明不依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到宣德帝咳嗽的声音稍稍轻了一点之后,才开口道:“陛下若是身体不适,可以下回再来召见臣下,无论如何还是保重龙体为要!”
“无……咳咳、无事!朕无事……”
宣德帝忍住了自己喉头上的腥甜,以手掩口重重的**着,原本年轻而英俊的脸庞越发的苍白,身上的玄衣绣金龙纹样的常服也在随着他咳嗽时候的动作,贴在他瘦弱单薄的身躯上颤动着。
明不依看着自己对面的年轻帝王,面上虽然没有任何的表现,但是却在自己的心底里面微微皱了皱眉头。
宣德帝身上的九龙纹样虽然尽现帝王之气,但是他这个瘦弱单薄的身体根本撑不起这件帝王服饰,随着他弯腰咳嗽的动作,在常服领口上绣得那只张牙舞爪的金色龙头,也被他压成了一团儿,此时也在微微抖动着。
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还有一条搁了浅的金龙,正在努力苟延残喘着。
宣德帝现在身体已经虚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还能活上多长时间?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这么突然的涌入了明不依的脑海中,怎么也驱赶不走,让他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若是宣德帝突然半路撒手而去,那么来找他一起对抗瑞亲王的对策,还能和自己原本计划的一样吗?
想到了这里,明不依急忙重新低下了头颅,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忧虑之色。
“咳……咳咳!”
总算是把自己胸中那一阵咳嗽给压下去的宣德帝,此时的额头上竟然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像是刚才的那一阵咳嗽,把他全身的精力都给耗尽了一般。
宣德帝喘了口粗气,再看向地上跪着的明不依时,眼中已经没了什么精神。
原本他还想和自己这个堂弟好好的客套一下,但是现在已经筋疲力尽的他,已经没什么气力去接着勾心斗角,只能选择直奔主题:“堂弟,你可知道朕此次召你来,可是为了什么?”
眼见得宣德帝问得这么开门见山,明不依也不含糊,又叩首道:“为了我与瑞亲王的父子失和!”
不过是这天子,想要用自己这儿子,去对付瑞亲王这个老子罢了!
“噢?瑞亲王?堂弟现在连一句父亲都不愿意喊了?”在桌椅上端坐着的宣德帝笑道:“若是我那王叔知道你这般喊他,倒是不知道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明不依摇头道:“父子之情已经不在了,再假情假意的喊着什么‘父亲’‘儿子’做什么?尽是些装模作样罢了!”
“再者说了,陛下可曾注意过臣下的名字?可曾知道臣下是家中的嫡长子,那瑞亲王却为何非要给臣下去了这个双字的名字?”
听了明不依这般说,那宣德帝这才注意到他的名字,在心底里把‘不依’这个名字给翻来覆去的给念了几遍,心下突然一惊!
‘不依’者,谐音‘布衣’也!
这瑞亲王是有多讨厌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这才给他这个留着皇孙贵胄的嫡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果真是好狠!
怪不得自己这个小堂弟,会说什么“父子之情皆不在也”!
要是有了这么一个爹,还会有什么父子之情,那才是脑壳坏掉了。
宣德帝此时用着一种颇为同情的眼神,看了看明不依,不禁叹道:“既然堂弟已经与王叔彻底决裂,那么再留堂弟在这京城之中为质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的他,对前几日礼部尚书来禀报的事情,心里面已经信了七八分。
宣德帝虽说是个多疑的帝王,但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果断和手段也是有的,现在他一旦确定明不依再留在京城之中已经没什么用了,不禁想要再找出他其他的用出来。
似乎,还是把自己这个堂弟继续送回去,接着去和瑞亲王相互作对比较好……
“堂弟!”
这一声堂弟,宣德帝唤得亲切极了,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亲热,道:“堂弟既然被王叔猜疑,也遭受了瑞王府不公正的对待,不若留在这里如何?也好与王叔避开不见面。”
此话一出,明不依顿时知道了,这是宣德帝在用话语试探自己,这个话题绝对不能回避,而且还得迎难而上。
想通了这一点的他,即刻把自己的脸色一整,严肃的行了一礼,道:“回陛下,臣下谢陛下厚。”
“但是陛下莫要忘了,臣下可是瑞王府的世子爷!”
“臣下只要还顶着这世子爷的名头一天,瑞亲王会一直看臣下不顺眼,臣下也一日不得安宁。但是若有一天,臣下接过了瑞亲王的头衔……”
“那么到了那一日,臣下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到时候,臣下再应邀陛下的好意,继续留在这京城之中,又有什么可推辞的?”
看着明不依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宣德帝原本病歪歪的脸色顿时一愣,黯淡的眼眸立刻一亮:“堂弟此话当真?”
明不依方才的那一番话,用简单点的大白话说是——陛下您老人家放我回去吧!放我回去可以帮您接着去怼瑞亲王!怼死了你的心腹大患瑞亲王之后,我成了新的瑞王。
等到了我成了瑞王的那一天,我主动回到京城之中,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不给你惹麻烦。
这个承诺,叫一直都担心瑞王府远在边关的宣德帝,怎么能不欢喜?
“臣所说的句句皆是实话,不敢欺瞒与陛下!”
明不依继续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说道。
等我回去之后,肯定是要怼死瑞亲王的,但是怼死瑞亲王之后还要不要,那要看陛下你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要是陛下你半路驾崩了,那谁还回来谁傻!
此时的宣德帝并没有听到明不依心中的声音,而是独自高兴着,正琢磨着要给自己这个堂弟再添点什么头衔,好让他能对上瑞亲王的时候能够多点砝码。
在这时候,后宫之中突然又传出来了消息。
关同洲沐阳郡守家的女儿刘玥——刘婕妤,有了身孕!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宣德帝自登基一来,后宫中尚没有留下一子一女,纵是想尽了办法也没有任何用处。
岂料,在今天,他刚刚收了明不依这个一心想要扳倒瑞王府的大将,紧接着传来了自己有了后嗣的消息。
普天同庆!
已经高兴疯了的宣德帝,当场将刘婕妤的份位升为了刘妃!
紧接着,在他狂喜之下,他干脆又发布了一条圣旨,表示自己已经饶过了谢大将军谢武在边关的失职之罪,并将谢武带来的人证诡道人收押天牢。
之后,他又向天下宣布了一道圣旨……
“朕与瑞王世子明不依一见如故,瑞王世子品格端正,乃大才也!所以特封之为……郡王之位!封号为‘谨’……”
“谨郡王任然享有瑞王世子之职,待到瑞亲王大限到来之后,谨郡王依旧继承为瑞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