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父子二人,眼神里熊熊燃烧的却是要毁天灭地一样的怒火。
唐文安慢慢踩住了刹车,看着面前的人,满脸惶恐不安。
唐致远神情倒没怎么变,帮着换好档,又拉住手刹,他下了车。
“回来了?”
他语气温和地问,仿佛一个接待孩子归家的慈父一样。
林敏娴没理他,她只是看着那辆斩新的车子,还有车里的男孩,脑子里想起的都是自己妈妈,越病到最后,她越是受罪,整个人瘦得像是一根竹杆。
那天她把证据拿给她看,她当即吐了一口血,过了好久才醒过来。
醒过来,人已经不行了。
她睁着昏黄的眼睛替她安排以后,拉着她的手说:“别和你爸爸置气,横竖我也要死了,你也已经长大,我去了后能有个人照顾他,也不错。”怕她在没能立起来以前惹了自己父亲的厌,还特意安排她出国,“去国外学习几年,散散心,都会过去的。”
她说“都会过去的”,但是握着林敏娴的那只手却攥得紧紧的。
林敏娴茫然地低下头,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刻自己母亲的绝望和难受。
林敏娴知道,在自己母亲心里,她一生顺风顺水,此生人生最大的不幸是生了这场病,然后要了她的命。
她本也以为,她最大的幸运是嫁给了唐致远,一直以为他她,一如她他。
可那个以为极她的男人却瞒着她,早早跟别的女人有了牵连,甚至还生了孩子。
她一生骄傲,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不过是为了女儿,为了自己辛苦拼下来的家业,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一切都咽了下去。
现在,她妈妈被气死,那个气死她的人的儿子,却心安理得地住在她家里、吃她家的,用她家的,享受着她父亲的疼!
只要一这样想,林敏娴心里难受得像有几百上千只猫爪子在挠,然后恨不能把眼前的人都毁个一干二净。
她指着车子,赤红着眼睛问:“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唐致远看着她,目光里有无言的警告。
林敏娴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若没有唐文安母子,她也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你送他的?”她低声问。
唐致远点了点头:“他已经成年好久了,想一想,我还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
他的话被林敏娴打断:“用我们家的钱送他这个?”
唐致远抿了抿唇,眼神锐利地盯着自己女儿,口气已有些不悦:“阿娴,不管怎样,他是你弟弟。”
“弟弟,哈!”林敏娴笑了起来,眼里沁出泪,朝着唐致远大喊,“他算什么我的弟弟?这才几年,难不成,你真把我妈给忘了吗?你生前对不起她,她死了,你还要对不起她?这会儿给这野种买这么好的车,是不是再过得两年,你要把整个恒盛都送给他?!”
她其实不是舍不得那车,让她心痛的,是唐致远对唐文安的态度。
那种好爸爸疼好儿子的态度。
他是他儿子,那她妈妈呢?因为他们而死的,她妈妈呢?
“爸爸。”父女两个正对峙,小心翼翼的声音突然响起。
唐文安走过来,他不安地拉着唐致远,低声说:“爸爸……别和姐姐吵。”然后又看着林敏娴,鼓起勇气,“爸爸开玩笑的,这车子,也不是买给我的,是给你的。”
“你这是施舍吗?”林敏娴闻言,恶狠狠瞪着他,“拿我家的钱施舍我?”
唐文安被她的眼神瞪得后退了一步。
她那样子,不要说唐文安,是唐致远也很是腻歪。
若说之前还对妻子对女儿怀着几分愧意,现在,这点愧意,也在林敏娴毫无底线的“胡闹”中给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也很是疑惑,为什么刚回来时的女儿还算乖巧,现在却越来越戾气十足了?
她真那么恨他吗?
这样一想,唐致远不由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对上她,他回头,果断对唐文安说:“你先进去。”
唐文安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唐致远被他那关心的目光看得很是熨贴,放缓了声音安抚。
这种旁若无人的鼓励与安慰,林敏娴看了,却觉得更加刺目,也更让她恼恨。
后面再怎么吵起来的,林敏娴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唐文安提了行李要走,唐致远不许,她在旁边又冷嘲热讽了好几句。
然后唐致远骂了她。
这么多年来,唐致远第一次骂她,他说她:“阿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么恶毒?”
他竟然说她恶毒!
林敏娴感觉自己被气晕了,拉扯间,唐文安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乒里乓啷,很大的声响。
楚歌是隔日才知道唐文安出事的。
那会儿,安雅正抱着她哭。
曼文进来给两人添了一杯茶,看一看已哭得毫无形象的安雅,略无奈。
楚歌冲她使了个眼色,说:“余下的事,你让刘总看着安排吧。”
曼文点头,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有了她们两个,楚歌把茶端到安雅面前:“口干么?喝点水吧?”
安雅打了一个哭嗝,也是真的口干了,抹一抹眼睛,松开楚歌,眼泪婆娑地接过茶喝了起来。
茶水不算烫,热热的流进口腔,很温暖。
楚歌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你哭成这样呢。”她笑,笑容温柔而清浅,笑得安雅忍不住有点恍惚。
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沿,她低下头。
“哭了这么久,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被她那么看着,安雅发现自己很难启齿,那些过往,太龌蹉也太难堪。
终于她问:“小歌,那些年,你苦吗?”
楚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会,才笑着应:“嗯。”
只有一个字。
安雅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伸手拭去,抬起头来:“小歌,对不起。”
楚歌大概知道她这话针对的是什么,淡笑着摇头:“不怪你。”
安雅苦笑,沉默了会,确定自己没有办法那些往事和她坦诚,便站起来,“我走了。”放下茶杯,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背对着楚歌说,“小歌,不管他们怎么样,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楚歌没有说什么。
确切地说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放在桌上的她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的时候,安雅已经走了。
她叹口气,没有追出去。
打电话过来的是个陌生号码,楚歌等了会,才按了接听。
“请问你是小歌姐姐吗?”陌生的男孩子的声音。
楚歌觉得声音略有点耳熟,便问:“你是哪位?”
“我是张天翊,唐文安的同学。唐文安他进医院了,你知道吗?”
张天翊挂了电话,转头看到唐文安紧张的眼神,他不由得挑了挑眉,大喇喇地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
唐文安不问,他偏不说,笑嘻嘻地扯别的:“哎呀,你摔的还真不是时候,才开学你摔个什么劲?要摔也是期末了再摔啊,那时候摔倒,考试什么的估计都可以免了。”
唐文安无语,看着张天翊。
张天翊嘿嘿直笑。
唐文安到底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他,戳了半天,才略羞涩地问:“她怎么说?”眼巴巴地,“会来看我吗?”
张天翊不太确定地:“不来吧?她问了句‘你伤得怎么样?’,然后没有然后了。”
唐文安脸一下颓了下去。
张天翊嗤嗤地笑。
唐文安这才醒悟,瞪着他:“你耍我?”
“不耍你我还不知道呢。”张天翊说着,撩起袖子作出要刑讯逼供的模样,“快点,老实交待,她是不是是你的‘情妹妹’?”
唐文安脸刹时红了。
他长得好,脸上棱角没那么分明,年纪小皮肤嫩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当真一点也不为过,这么脸一红,还真的堪称是艳若桃李。
张天翊当时是一呆,顿了顿才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骂:“唐文安你没事长这么娘干什么啊?留点长头发,都可以当女人了!”
唐文安被骂得瞪目,睁大了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张天翊在心里叹气,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沉重地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没头没脑的。
唐文安被他弄得七上八下,正忐忑着,楚歌来了。
她上来病房之前,还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你一个人?”
他知道她的意思,便说:“还有我同学。”
楚歌说好,没多久,门被推开,她走了进来。
颜色惨白的病房,好像随着她的进来,一下变得鲜活了起来。
唐文安不由坐直了身体,看着她。
张天翊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站起来迎向楚歌说:“哎呀小歌姐姐,你可总算来了,我们家安安那可是望长了脖子望断了天涯啊!”
楚歌没理他的夸张,看向病床上的唐文安,他半躺在那儿,穿着医院里的病号服,左脚上打了个大石膏,右手也打了个小石膏,半吊着固定在胸前。
他脸色有些憔悴,但眼睛仍旧亮晶晶的,看着她。
楚歌笑,他也笑。
张天翊便一拍额头:“好吧,看来我是个多余的。”很识趣地出去了。
楚歌听出了他话里的异样,眉目微微一凝,但是也没有拦他,等他走后,她走到唐文安床前,把手上的果蓝放下,问他:“怎么弄成这样?”
语气温柔,也很客气,站得也不近不远,没有特别疏离,但是也没有以往的亲昵。
唐文安何等敏锐,一下感觉出了她的不同,神色却也没变,只说:“不小心摔的。”
楚歌笑:“真的?”
他点头:“嗯。她和我吵架,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是我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的哦,她其实没怎么推到我。不过我爸爸很生气,他骂了她,还说,会好好补偿我。”他说着脸上带出了一点笑,语气里一派天真,低声告诉她,“小歌姐姐,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应该很快可以实现了,到时候你要结婚,我把这个当成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迎着他晶亮清澈的目光,楚歌不由得喉咙一堵,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