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蹄鸟鸣,藤花惊梦醒。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亮,叶英招和仲华方被一阵叫魂的砸门声给惊醒了。
脸没洗、口未漱,甚至连衣服都是在忙乱中随便套上的,睡眼朦胧的二人连眼屎都来不及擦,被四个不速之客堵在了屋里。
“小叶子,小粽子,太阳晒屁股了,赶紧起床啦!老子要找你们帮忙!”
一开门,仲华方被郝瑟的口水喷了个劈头盖脸。
“郝大哥?”叶英招抹了一把脸,待看清门外阵容,不由大奇,“尸大哥、文大哥,还有……意游公子?”
“赶紧赶紧,进屋商量大事!”郝瑟一溜烟冲进屋里,翘脚坐在了桌旁,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架势,简直比在自己家还像大爷。
叶英招和仲华方双双惊诧,看着一身晨雾的尸天清、彬彬带笑的文京墨还有一脸温和的舒珞依次走入,施施然坐在郝瑟两侧。
四道人影,仿若四道风景,顿时将整间屋子衬托得黯然失色。
叶英招和仲华方揉了揉眼睛,连忙进屋,朝四人抱拳道:“尸大哥,是何要事需要我二人帮忙?”
尸天清朝二人颔首,定声道:“不知二位可有附近相熟的仵作?”
“仵作?”叶英招瞪着两眼,“尸大哥你们寻仵作作甚?”
“我们怀疑武腾飞的死因有问题,所以想寻一位仵作验尸,只是我等初来九青山,对周围甚是不熟,所以才来问问你们。”文京墨解释道。
“武腾飞的死因?”仲华方双眼发亮,“难道尸大哥你们发现了三师姐不是凶手的线索?”
“经过老子缜密的推理,□□不离十。”郝瑟一脸得意,顿了顿又问,“话说你们到底认不认识仵作啊?”
叶英招和仲华方对视一眼,皆显出为难之色。
“意游公子交友遍天下,难道不能寻一位仵作前来帮忙?”叶英招问道。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武腾飞都死了一天一夜了,如今又正值仲夏时分,算舒公子请的人日夜兼程赶来,怕也需数日时间,到时武腾飞的尸体早烂了,还验个屁啊。”郝瑟叹气。
“可仵作大多供职于官府,我二人并不认识啊。”仲华摇头。
此言一出,众人都犯了难。
“舒公子,若是飞鸽传书请你说的那位仵作前来,最快需要几日?”文京墨道。
“一去一回,起码要五日时间。”舒珞皱眉。
“虽然武腾飞的尸身有九青地窖的残冰保存,但……”尸天清一脸担忧。
“这是专业技术人才的缺失造成的悲剧啊!”郝瑟扼腕。
四人长吁短叹的讨论中,仲华方沉眉想了想,突然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找岳伯帮忙。”
四人一静,同时扭头。
“岳伯?”郝瑟挑眉,“是谁?”
“一年半前,三师姐下山购粮,在山脚处救了一个身中十二连环蛇毒的老翁,当时三师姐用内力逼出蛇毒,救回了他的命。老翁醒来后,说自己姓岳,孤苦无依,已无家人,三师姐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山上做些杂务。”叶英招回道。
“别看岳伯人其貌不扬,可却知道不少治病的土方,翠灿峰很多师兄弟的病,都是岳伯用他的土方子治好的。”仲华方也道,“我之前被武腾飞刺伤的伤口一直不见好,后来去请岳伯看了看,岳伯随便上山采了几颗草药给我敷上,没几日大好了。”
说到这,仲华方不由压低声音:“当时,我看见岳伯的屋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工具,我瞧着,和以前见到的那些仵作验尸的工具很是相似,所以我估摸,这岳伯以前即便不是大夫,也起码是一个略懂医术的仵作。”
尸天清、郝瑟、文京墨、舒珞四人对视一眼。
“此人可信吗?”文京墨定声问道。
叶英招和仲华方同时点头。
“岳伯在翠灿峰这一年多来,治好了好多南峰弟子的伤,从未出过纰漏。”仲华方道。
“而且岳伯受三师姐救命大恩,一直十分感激三师姐,对三师姐颇为敬重,若是为了救三师姐,他定会帮忙的。”叶英招也道。
尸天清、郝瑟、和舒珞同时看向了文京墨。
文京墨一笑:“也好,我们去会会这位岳伯。”
*
翠灿峰北坡之侧,一座茅屋倚山而建,屋前绿荫葱葱,篱笆环绕,房前空地之上,整齐种着一拢一拢的青菜,颗颗青翠欲滴,精神奕奕,整个院落看起来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世外桃源之景味。
“这里是岳伯的家。”仲华方站在茅屋前,向众人介绍。
“这岳伯很会挑地方啊。”郝瑟扫了一圈周围的地形,不禁感慨道。
“岳伯、岳伯,您在家吗?”叶英招提声呼道。
听茅屋之内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门板吱呀开启,一个垂暮老翁慢慢走了出来。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形岣嵝,衣着朴素,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花甲老人。
“诶?这不是之前给咱们送过饭的那个老头吗?”郝瑟立即认出了岳伯。
尸天清和舒珞同时点头。
岳伯看着屋外六人,布满皱纹的枯树面皮动了动,沉声道:“几位华景舍贵客,来我老头子这里作甚?”
“岳伯,我们此来,是特来找您帮忙的。”叶英招忙道。
“帮忙?”岳伯抬起低垂的眼皮,“什么忙?”
“岳伯,不若我们进屋详谈。”文京墨上前一步,抱拳道。
岳伯看了一眼文京墨,又垂下眼帘:“既然几位贵客坚持,那进来吧。”
说着,自行走入屋子,留给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哈哈,岳伯是嘴硬心软,其实人挺不错的。”仲华方打圆场道。
“对对对,人真的很好。”叶英招干笑。
“无妨、无妨,一般是世外高人都是这般鼻孔朝天的调调,老子早习惯了。”郝瑟意有所指瞄了一眼文京墨。
文京墨翻了个白眼,率先走进了茅草屋。
郝瑟嘿嘿一笑,舒珞和尸天清微微摇头,也跟了进去。
一进这茅屋,众人顿时觉出大大不同。
但见这房内,虽然摆设家具简陋,却是视线开阔,光线明亮,一尘不染。
在屋子南北两侧,分别摆着两排木架,每一个都有一人多高,整整齐齐的方块形格栏之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一眼望去,犹如百花盛开,色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
而在一双木架中间,则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其上罗列着各种大小不一、长短不同、宽窄有别的木匣,匣中,则收有各式各样的造型奇怪的工具。
有长短粗细不同的木尺、铜尺、铁尺;有厚的、薄的,带柄的、不带柄的各类小刀,还有各类奇形怪状的镊子、钳子;甚至还有巨大如伐木锯的铁锯……
总之是琳琅满目,令人瞠目结舌。
连见多识广的舒珞,看到这些工具,也一时呆住了,尸天清和文京墨更是讶异万分。
而郝瑟只扫了一眼,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卧槽,这个岳伯该不会是是个技术宅吧,而且为啥这些工具都看着有点眼熟啊,尤其是那几柄小刀,也太像手术刀了吧……
众人这般怀着各种诧异,分别坐到了木桌旁的木凳上。
“有什么话,说吧。”
岳伯一上来,没有半句客套话,直奔主题。
叶英招和仲华方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了尸天清、郝瑟、舒珞和文京墨四人。
尸天清、郝瑟和舒珞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了文京墨。
文京墨瞪了几人一眼,鹿眼一眯,也是单刀直入:
“岳伯,您可会验尸?”
岳伯遮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阴影中的眼瞳闪了闪:“会。”
“可否帮我们验一验武腾飞的尸身?”文京墨又道。
岳伯眉头一紧:“你们怀疑武腾飞的死有问题?”
文京墨点头:“我们怀疑薛女侠并非凶手。”
岳伯垂下眼帘,整个人变得沉默而死寂,良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
屋内一片诡异沉寂。
六人这般定定瞪着那佝偻堆坐在木凳上的老翁,而那岳伯像一个失去生气的石雕,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生气,似乎连呼吸都消失了。
“喂喂,这老头不会是睡着了吧?”郝瑟小声嘀咕。
话音未落,岳伯突然动了。
但见他慢慢抬头,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郝瑟。
那藏在凌乱白发下的眼眸,布满蛛血丝,写满悲凉沧桑,深冷如百年枯井,这般死死盯着郝瑟的脸,一动不动。
郝瑟只觉背后汗毛倏然倒数,整个人立时紧绷如弦,三白眼豁然绷圆,灼目回瞪。
尸天清、舒珞神色一变,二人几乎同时欲起身,却被文京墨拦住。
文京墨朝着二人摇了摇头。
尸天清和舒珞皱眉,又同时看向郝瑟。
郝瑟眉沉眸冷,神凝色肃,一双眼眸,透出灼若火焰的厉芒。
岳伯苍发覆面,皱如沟壑,一对瞳孔,浸出死潭波动的寂明。
叶英招和仲华方缩在一旁,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啪!”
突然,一面窗扇被山风吹得狂拍作响,豁然大开,日光灿灿洒入,耀目万分。
而那一束光,正好巧不巧从后向前笼在了郝瑟的身上,仿若在郝瑟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辉芒,犹如塑成金身,超脱凡尘。
尸天清等人不禁面色微变,迅速互相交换眼色。
岳伯眸光剧闪,忙收回目光,又变成那个普普通通的打杂的花甲老翁。
郝瑟沉下面色,敛目垂手,长呼一口气。
“好,我帮你们验尸。”
半晌,岳伯才出声回答。
文京墨露出笑意,朝岳伯一抱拳:“今夜子时,夕秋院外恭候。”
“嗯。”岳伯点头,起身朝几人一抱拳,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哦,那、那岳伯,我们晚上见啊……”
“岳伯,您保重啊……”
叶英招和仲华方一脸蒙圈,连连抱拳。
文京墨抱拳出屋,尸天清和舒珞对视一眼,也迈步走出,最后剩下郝瑟,肃颜回望岳伯一瞬,抖袍、抱拳,挺直腰杆离开。
岳伯看着郝瑟的背影,眼角深邃皱纹隐隐扭曲,宛若鬼面。
而同一时间的山路之上,郝瑟大步快行,将满肚子狐疑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尸大哥,郝大哥刚刚和岳伯对视的那一眼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叶英招一脸惊魂问道。
“是啊,刚刚郝大哥的气势好惊人!难道这是所谓的武林高人内力对决?!”仲华方满面激动。
舒珞面色沉凝,敲着手里的玉扇,慢声道:“舒某曾听闻,有江湖绝顶高手,可在对视之一瞬间,将意念升华脱离躯体,升入玄天之境,以心志对战……”
说到这,舒珞神色一震,满目惊诧瞪着郝瑟背影:“难道……这便是天人之境界……”
尸天清直直瞪着舒珞,眼皮隐隐抽动。
文京墨侧目看着某位意游公子,发表评论:“呵呵……”
“哇哦,郝大哥果然是绝世高人!”
“郝大哥太厉害啦!”
叶英招和仲华方崇拜激动的声线中,郝瑟脚步一停,回头看向众人,一张面容之上,肃凝之气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更增强了几分。
舒珞、叶英招、仲华方三人同时身形紧绷。
尸天清眨眼,文京墨挑眉。
下一刻,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但见郝瑟眸光一闪,猝然抬起双手,死死捏住自己的两个腮帮子,使劲儿往外一抻——
众人:“!!”
下一刻,郝瑟手指一松,两团脸蛋子啪一声弹回了原位。
众人:“!!!”
“哎呦我去,总算恢复正常了。”郝瑟揉着两颊,“刚刚脸皮绷的时间太长,肌肉抽筋了……”
众人:“……”
“郝、郝大哥,您刚刚难道不是和岳伯在以意念交战?”仲华方脸皮抽搐。
“哈?意念交战?你以为玄幻话本啊?”郝瑟一脸鄙夷揉着脸蛋子。
叶英招和仲华方目光唰一下射向舒珞。
舒珞温润如玉的脸皮抖了一下:“咳,那小瑟你适才是——”
“那岳老头突然瞪老子,老子当然不能示弱,要瞪回去了!”郝瑟叉腰,一挺胸脯,“老子我九州八荒天下地下帅裂苍穹颜冠九州的堂堂一代大侠,气势怎能输给一个打杂的老头?!”
叶英招和仲华方唰一下又瞪向舒珞。
舒珞如玉面皮抖了两下,摇着扇子移开目光。
尸天清看了一眼舒珞,憋笑:“嗯,阿瑟所言甚是。”
“嗯嗯,微霜兄所言甚是、甚是……”舒珞摇着扇子,快步溜走。
“诶?舒公子的脸咋这么红?”郝瑟抓着头发,一脸疑惑。
叶英招眉头紧蹙:“看来名满江湖的意游公子,也十分……”
“不靠谱啊。”仲华方一脸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尸天清和文京墨对视一眼,双双失笑。
*
是夜,子时,夕秋院外。
“好了,人都到齐了。”郝瑟看着眼前的阵容,满意点了点头。
对面,尸天清、舒珞,文京墨,外加一个提着药匣的岳伯已经集合完毕。
“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怎么进去?”郝瑟吸了口气,回头远远看了夕秋院的大门一眼,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搞啥子鬼啊!这半夜三更的,梅山派这帮家伙难道不用睡觉吗?”
此时,在夕秋院内外,梅山弟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整座夕秋院围的是水泄不通。
“看来是武腾飞一事,令梅山派加强了戒备。”舒珞叹气。
“偏偏那武腾飞的尸体是停在主厢之中,这般严密警戒,咱们如何进的去啊?”郝瑟狂抓头发,“难道要挖个盗洞把尸体偷出来……或者……嗯,干脆还是用老招数,用千机重晖把他们全放倒比较干净利落!”
说着,郝瑟一拍腰间的琥珀腰带,一脸跃跃欲试。
旁边的文京墨翻了一个白眼,抖袍迈步,踱着方步走到夕秋大门之外,向守门的两位梅山弟子一抱拳,低声说了几句。
守门弟子立时匆匆走回院内,不多时,带了一名年轻弟子出来。
那梅山弟子向文京墨一抱拳,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诶?”郝瑟惊呆。
文京墨回头,朝众人挥了挥手。
“文书生说了什么?咋能被人请进去呢?”郝瑟赶忙奔上前。
“千竹兄说,我等敬仰武大侠的为人,特来吊唁。”舒珞轻笑道。
“我擦,对哦!”郝瑟懊恼一拍脑门,“我们可以堂堂正正进去啊!”
舒珞和尸天清对视一眼,不禁摇头。
文京墨为首、郝瑟、舒珞和岳伯居中,尸天清压后,一行五人随着那名梅山弟子一路畅通无阻行入夕秋院,来到了主厢之内。
此时这厢房之内,所有家具摆设都早已清空,只留了一张横案和一板木床。
横案之上,摆着一个香炉,燃着两根素蜡,蜡油滴落,犹如泪滴,焚香袅袅,飘摇环旋。
桌案之后,木板床下塞着一盆一盆的碎冰,寒气冉冉,将整间屋子冻得仿若一间冰库。
武腾飞的尸身平躺在木板床之上,上面盖着一张白布,看起来很是凄凉。
屋内守着四名梅山弟子,皆是神色萎靡,目光凄然。
“诸位师弟,意游公子、尸大侠、郝大侠、文公子特来吊唁大师兄,我在此招呼好,你们都回去歇歇吧。”领路的梅山弟子提声道。
“是,宋师兄。”四名弟子向此人一抱拳,便都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诶?
郝瑟顿时大奇。
岂料下一刻,那领路的梅山弟子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的面前,朝着几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诶诶?!
郝瑟吓得一个猛子蹦起三尺高。
搞啥子鬼?!
“文公子,若您能助梅山派擒住杀死大师兄的真凶,我宋艾下辈子算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诸位!”
说着,脑门磕地,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宋兄如此大礼,可折煞小生了,快快请起!”文京墨一脸惶恐,连忙将那个名为宋艾的弟子给扶了起来。
宋艾起身,又朝着众人恭敬抱拳,抹了抹眼泪。
郝瑟这才看清此人的长相,国字脸,双粗眉,五官平平无奇,年纪不大,仅有二十岁上下,眉宇间却是颇为稳重。
“这人是啥子情况?”郝瑟探头,低声问道。
“此人名为宋艾,武功不高,为人却是十分忠厚,是武腾飞一派中,最忠心不二的一位。”舒珞低声解释。
“千竹特寻到此人,称夜观天象,推算出武腾飞之死因有异,此人深信不疑,便约好了今夜来此帮武腾飞验尸。”尸天清补充一句。
郝瑟瞠目良久:“啥子时候的事儿?”
“今日阿瑟(小瑟)你午睡之时。”尸天清和舒珞同声道。
郝瑟脸皮一抖,抓了抓脑门。
“想必这位是为大师兄查验的高人了吧?”宋艾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旁边岳伯。
一直静静站在阴影中的岳伯点点头,迈步上前,将手里的小木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面巾,给自己戴好,又掏出四张面巾,递给了郝瑟。
“诶?”郝瑟一愣。
“戴上,莫要染了尸气。”岳伯冷冰冰道。
“哦、哦好!”郝瑟忙将面巾分给尸天清、舒珞和文京墨。
宋艾看了众人一眼,默默扯下一块衣摆围在了自己脸上。
岳伯又掏出一双手套细细戴好,双手合十在尸前静默一刻,这才掀开了蒙着尸身的厚重白布。
霎时,一股淡淡尸臭涌了出来。
幸亏带着厚厚的面巾,否则郝瑟定会被熏吐。
“尸臭中有迷幻迭香的香味!”脸色发白的舒珞得出结论。
岳伯扫了舒珞一眼,手下却是迅速翻开了武腾飞的眼皮、嘴皮看了看,点了点头:“这位公子好鼻子!此人的确是中了迷幻迭香之后遇害的,只是人死之时,迷毒未散,香味浸入尸体皮肉之中。不过,这味道随着时间推移,便会慢慢消散,此时已经十分微弱,寻常人根本是闻不到的。”
“迷幻迭香?!”宋艾大惊,“如何能看出?”
“你看,此人的内眼皮内嘴皮之上,皆有这种米粒状的赤红凸起,这便中了迷幻迭香的证据。”岳伯翻开武腾飞嘴皮给宋艾指了指。
郝瑟探头一看,但见那武腾飞嘴皮之内,的确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米粒状红色颗粒,一眼看去,十分渗人。
“还有,”岳伯抓住武腾飞的舌头往外一拉,只见那舌头之上的凸起更是奇特,好似一个个赤红色豆子密密麻麻挤在舌体之上,“这说明,迷幻迭香是毒从口而入,八成是有人将迷毒下在水中或者茶中,令此人饮下。”
“哎呦我的娘额,密集恐惧症真是扛不住啊!”郝瑟缩回了脖子。
旁侧围观的尸天清、舒珞和文京墨的面色也甚是不佳。
唯有岳伯依旧保持那副苦大仇深的阴沉面色,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武腾飞的衣服。
武腾飞胸口之上,交叉横着一个黑色的十字形的伤口,两侧皮肉缩紧,形成两道沟壑,深可见骨,可是伤口边缘却是十分整齐。
岳伯从木匣中取出一根木尺,趴在伤口之上,用尺子细细丈量,然后又掏出镊子,拉开缩起的皮肉,细细观察,这般足足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直起了身,陷入良久的沉默。
“岳伯?”文京墨出声提醒。
岳伯身形顿了顿:“这十字伤口便是致命伤,只是从这伤口的长短、切口边缘、颜色和形状推断,应是同一柄剑在几乎同一时间造成的。”
“同一柄剑怎么能在同一时间造成一个这样的伤口……”郝瑟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大“叉”,脸皮抽搐,“这不科学!”
“江湖上只有一种剑招可以做到。”岳伯声冷如冰,“双雁归!”
屋内一片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
先人板板!这咋和老子推测的不一样啊?!
郝瑟抓狂。
“当真是双雁归?!”良久,尸天清才出声问道。
“不会错。”岳伯平声道。
“那、那是说,大师兄果然是九青派的薛槿之杀的!”宋艾双目赤红,低吼道。
文京墨眉头紧蹙,舒珞沉容,尸天清剑眉皱成一个疙瘩。
“等一下!”
突然,郝瑟高叫一声,噌一下跳上前,一把抓住了武腾飞的裤子往下拽。
众人顿时惊呆,唯有尸天清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郝瑟的脖领子将郝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到了一边。
“阿瑟!”吼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尸天清几乎是崩溃的。
文京墨脸皮抽搐,宋艾一脸受惊过度,岳伯两眼暴突,舒珞惊魂未定。
“咳,那个,我是想提醒大家,还有一个伤口未验……”郝瑟看着众人的表情,干笑两声。
众人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唯有尸天清的脸更黑了。
“对,还有一个伤口。”岳伯定了定神,慢慢褪下武腾飞的裤子,拿着木尺和夹子仔细检查。
“啥子情况啥子情况?”郝瑟伸着脖子要去看。
“郝瑟!”文京墨忍无可忍,一巴掌把郝瑟拍到了一边。
“阿瑟!”尸天清眼皮乱跳,一张脸黑的仿若锅底一般,“莫要胡闹!”
“额,老子只是……”
“阿瑟!”
“好嘛好嘛,不看不看,反正啥子都没了,也没啥看头……”
文京墨掐头,尸天清扶额。
舒珞一脸疑惑。
众人各异表情之下,岳伯迅速查验完毕,得出结论。
“是同一把剑,伤口整齐利落,毫无半丝犹豫。”
“是先杀后阉,还是先阉后杀啊?”郝瑟又不怕死问了一句。
文京墨和尸天清同时怒目死瞪。
“这个很重要的!”郝瑟梗着脖子叫道。
文京墨和尸天清四目更瞪。
“先阉后杀。”岳伯平静回了一句,便开始给武腾飞穿衣,收拾工具。
“哎呦我去!”郝瑟咋舌,“舒公子,搞不好还真让你蒙对了,这凶手看来真的对某个位置十分深恶痛绝,杀人之前还不忘把这块肉给切了——”
文京墨、尸天清脸皮抽搐,厉瞪郝瑟。
“这个……”舒珞看一眼这二人的表情,决定保持沉默是金。
“果然是薛槿之!薛槿之!薛槿之!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宋艾定要将你凌迟!”宋艾跪在地上,狠狠砸地。
“宋兄——”文京墨蹲身,拍了拍宋艾的肩膀,“稍安勿躁,此案怕是没这么简单。”
“事实俱在!除了薛槿之还能有谁?!”宋艾猛然抬眼,双目赤红吼道。
文京墨鹿眼长眯:“你若是信小生,再给小生三日,小生定会查明真相,若真是薛槿之,小生定会帮你手刃仇人!”
宋艾定定看着文京墨半晌,一把握住了文京墨的手,重重点了点头:“文公子,我宋艾信你!”
“好,那三日之后,宋兄等小生的好消息。”文京墨展颜一笑,起身抱拳。
“好!”宋艾抱拳,“诸位,我送你们出去。”
众人又随着宋艾走出夕秋院,在门前辞别离开。
“喂喂,文书生,你到底给那个宋艾灌了什么*汤,他竟然对你的话如此死心塌地?”回路之上,郝瑟一脸好奇问道。
文京墨看了一眼郝瑟,挑眉一笑:“他从来都没信过我。”
“哈?!”郝瑟一愣。
“他只是——相信他愿意相信的真相罢了。”文京墨冷笑一声,快步离开,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尸兄,你听懂了吗?”郝瑟望向尸天清。
尸天清眨了眨眼,摇头。
“舒公子?”郝瑟又看向舒珞。
舒珞摇着扇子,飘移眸光,踱步远走:“九青山月半轮秋,风景甚好啊……”
郝瑟抬眼看了一眼夜空,翻了个白眼:“乌云密布,连条月牙丝都没有,风景甚好个锤子!”
“噗,咳咳……”舒珞干咳。
尸天清垂头,肩膀微抖。
冷凛夜风中,岳伯随着四人身形缀行其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郝瑟背影,死寂瞳孔中渐渐散出明亮,若萤火之光,微弱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