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乐和卫凯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忘记。”林小乐说,“当时方稚要吃掉你记忆,是第一次的时候,你还哭了。”
宁秋湖皱眉回忆。但他想不起来了。
“记忆既然已经被吃掉,那不存在了。”他平静道,“所以我确实忘了。”
卫凯眼巴巴地看他:“宁哥,方稚当时吃掉的是你和袁悦的什么记忆?”
宁秋湖简直心烦:“我不知道。”
卫凯还在叨叨说话:“谈恋的记忆?对袁悦这个人的记忆?还是喜欢他的情绪?很复杂啊,怎么吃得光?”
她不停地说吃吃吃,林小乐下意识地回忆起自己的云豹吃掉钟妍那条阿拉斯加犬的情景,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钟妍的情绪现在对他已经没有影响了。林小乐慢慢消化了一个母亲丧子的绝望和悲痛,他不会因为在睡梦中突如其来的悲伤而哭醒,只是在看电视的时候,一旦出现和母有关的煽情画面,他总是很容易能理解和陷进去。
“你那么想知道,问方稚吧。”宁秋湖说,“别吵我。”
他的蛇慢慢从背上爬出来,滑落到地上,房间里的气温为之一冷。
卫凯和林小乐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跟宁秋湖聊天了。
三人身处的这个位置已经不再是宁秋湖租住的别墅,而是一处地下室。他们开了几天的车终于抵达这里,并且在警铃协会北京分会的帮助下,住进了这间地下室。这是警铃协会的秘密保护屋之一,距离危机办只有两条街。
卫凯心里对袁悦充满了好奇,宁秋湖跟林小乐说的比较多,她戳戳林小乐,小声问他:“那个人长什么样?”
林小乐回忆了片刻,小声回答:“很瘦,精神不好,长得嘛,还可以的。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毛丝鼠嘛,那只老鼠还会变大,而且他的精神体力量很稳定也很强,他跟秦夜时搭档,能控制秦夜时的情绪,我们这边普通的向导可能没办法应对。”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但宁秋湖还是听到了一点儿。
警铃协会里有一个名为方稚的向导,他的精神体是一只蜂鸟。这只蜂鸟的特殊能力是潜入人的情绪和记忆中,窃取回忆的具体内容,宁秋湖后来给方稚设计了一些训练项目,经过训练之后,方稚的蜂鸟甚至可以吃掉某些记忆,起到消除痕迹的作用。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实验。宁秋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给方稚设计这样的项目,像他一开始知道,经过那些训练,方稚的蜂鸟真的能吃掉记忆一样。
仿佛他曾经在其他人身上实验过,并且成功了。
他并不记得这位名叫袁悦的向导是什么模样,零零碎碎地听过身边的人提及,知道他是自己的前男友,是一个挺优秀的向导。但他没了这一块的记忆,所有的形容对他来说,都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方稚一共吃了多少次?”林小乐问。
“十二次。”卫凯立刻说,“最后一次是去年底嘛。”
林小乐非常遗憾:“都吃光了?没剩下些什么?”
“吃光了吧。”卫凯得不到更多的八卦内容,纠结死了,“好后悔……早知道在没吃完之前多问几遍了。”
林小乐有些高兴:“我知道的比你多,我告诉你。你明后两天帮我值班吧?”
宁秋湖看不下书,干脆合了起来。
方稚的蜂鸟吃了十二次,所以他对袁悦的记忆,是在这十二次里一点点消失的。
在一切还未消失殆尽的时候,他似乎跟林小乐和卫凯说过袁悦的很多事情。宁秋湖在这一刻突然涌起一种想问问他俩的冲动:他想知道袁悦是什么人。
只是还未问出口,卫凯一个翻身,又趴在了沙发上。
“宁哥,说到合适的向导,我想起一个人。”她乐颠颠地说,“他以前跟你一起工作过啊,是做新希望那个实训系统的时候。”
宁秋湖立刻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了:“严谨?”
“我记得他的精神体是只鹦鹉,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是控场能力很强。”卫凯说,“你的森蚺一旦进入战斗不太稳定,我觉得你应该选择能压住处于混乱状态的森蚺的向导。”
宁秋湖有些心动了。
林小乐在一旁提醒:“但严谨不是警铃的人。”
“没关系。”卫凯笑道,“宁哥只是找他一起参加技能大赛,又不是让他加入警铃,没必要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林小乐点点头,他同意卫凯的说法。
“宁哥,方稚确实不合适。”他认真道,“他是会长那边的人,如果被蜂鸟进入你的意识里,知道你的打算,那我们可都玩完了。”
卫凯扭头看他:“会长还是很讨厌融合过后的精神体?”
林小乐:“非常讨厌。她发现我的云豹长着四只耳朵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嘘。”宁秋湖冷冰冰地开口,“停止这个话题。”
他语气森然,林小乐和卫凯意识到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瞬间充满了那条亚马逊森蚺令人恐惧和作呕的压力,两人骨头都颤抖起来,缩在沙发上不敢擅动。
“别的问题不要想了。”宁秋湖轻声说,“牢牢记住警铃参加技能大赛的目的。”
这一次的技能大赛,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入决赛。
“技能大赛的决赛会场距离我们这么近?”周沙看着例会上传阅的通知,“富贵体育场在隔壁街啊,它那里的地下排水系统跟我们的连在一起,我记得以前体育场里内涝,水排不出去,全倒灌进我们这儿。当时把楼上的丧尸博物馆都给淹了,差点渗到负十八层。”
“那是你爸妈工作时的事情,早修好了。”应长河说,“大家先看看,心里有个数。下个月体育场要封起来维修了,从维修到秋季决赛,这一片的安保都会很严格,你们注意点儿,不要出乱子。这一次参赛的人数是史上最多的,里面肯定混杂着警铃协会的人,务必提高警惕。”
“警铃协会的人一旦释放精神体,不是立刻会被发现么?”章晓问,“它们脖子上有个铃铛。”
“能把铃铛放上去,自然能把它藏起来。”应长河说,“危机办的秘密文件你们也都浏览过了,如果警铃协会想要继续融合精神体,技能大赛是最适合的,那么多人。”
周沙眼巴巴地看着他。
应长河轻咳一声:“危机办现在太忙,一苇暂时回不来了。”
“你当时不是这样说的。”周沙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危机办抽调一苇去工作,你明明跟我保证,技能大赛开赛的时候他能回来。他不回来,我跟谁搭档啊?”
周沙是国博的种子选手,连续几年的技能大赛冠军。原一苇是她的固定搭档,周沙早跟应长河说过,自己绝对不会在技能大赛上跟除原一苇之外的人共同参赛。
“这次的比赛取消了单位队伍的规定,所有人都是自由参赛,你完全可以跟一苇以自由组队的形式报名。”应长河解释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周沙其实是想让应长河把原一苇拉回文管委,但应长河已经这样讲,她只好保持沉默。
“剩下的是高穹章晓,还有秦夜时跟袁悦。”应长河说,“虽然是自由组合参赛,但是本馆说得很明确了,所有在职的哨兵和向导都必须参加比赛。”
秦夜时抬头看袁悦,袁悦仿佛没听到应长河的话,正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发呆。
他这段时间的睡眠似乎愈加不好,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袁悦不会跟我搭档的。秦夜时心灰意冷地想。
章晓和高穹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高穹要去危机办了,谁来跟章晓搭档?
周沙……高穹无声地用口型冲章晓说。
章晓坚决摇头。
自己的员工显然都没什么工作热情,加之最近确实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应长河又轻咳一声,把众人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还有另外一件事。目前本馆已经确认,谭越手里的那本《吉祥胡同笔记》确实是真的下卷。谭越挺大方,直接给我们检查了一遍,但是她也提出要求,她要过来看一看我们手里的上卷。”
袁悦终于抬起了头,这是他经手的事情:“那很难。上卷的上半本我们是一直保存着的,但是下半本在欧庆棺材里放太久了,挖出来的时候受损已经很严重,我们修复得非常艰难。这是不对外展出的文物,谭越如果想看,手续比较繁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谭越是华人,她是一个人过来看么?如果不是的话,她随行的所有人都要办手续的。”
应长河点点头:“是的,比较麻烦。但是本馆打算答应谭越这个要求,争取一个和谭越面对面沟通的机会。目前谭越那边的人也在办手续,她虽然是华人,但是几年前在杭州定居,省了不少事。馆长现在的意思是,你参与过修复,比较熟悉笔记,形象也不错,决定让你去配合讲解。”
袁悦:“……”
他沉默地看了看自己,想不通“形象不错”这四个字是怎么钻出来的。
“明天你到本馆那边去,找马师傅,先熟悉熟悉整个流程吧。”应长河打算结束例会。
袁悦连忙说:“我明天请半天假去新希望找个老师,问些工作上的情况。”
应长河答应了,让他自己跟马师傅联系行。
因为陈氏仪暂停使用,文管委的人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周沙和秦夜时继续在档案室里整理档案,袁悦像是疲累过了头,在电脑桌前发呆片刻之后便趴着睡着了。他的毛丝鼠也没有蔫蔫的,露着肚皮躺在他脑袋上。秦夜时释放出自己的狼獾,它跃上电脑桌,伸爪去碰毛丝鼠。
毛丝鼠似乎来了点儿精神,在袁悦乱糟糟的头发窝里滚了一滚,抬手回应狼獾的动作。两个精神体你来我往地玩儿推手游戏。
高穹和章晓进了应长河办公室,询问应长河什么时候安排高穹去危机办。
应长河其实还没跟秦双双说过高穹的真正身份。只是秦双双跟他提过,文管委现在没有工作,她想抽调周沙和高穹到危机办来帮忙。周沙和原一苇是伴侣,这两个人很适合共同进行侦查活动。秦双双顺便提起了那支在解放碑附近神秘消失的情报小队,应长河便想到了高穹。
“不去行吗?”章晓说。
应长河沉默地注视着他。
“章晓,我先跟你通个气吧。”应长河说,“因为陈宜和付沧海的事情,上面判断国博已经不再适合存放陈氏仪,危机办想争取,但他们肯定是拿不到的。陈氏仪之后会被转移到特殊人群管理委员会的一个秘密场所里存放。仪器转移的时候,管理员必须随同转移,什么时候开始转移,转移会持续多久,你要在那边呆多久,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和高穹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耍脾气,行吗?”
章晓蓦地一惊,立刻看着高穹。高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神情呆愣,还没回过神。
他们要分开了。
第二天,严谨半梦半醒之间接到了袁悦电话。
他仍旧睡在办公室里,低血压让他心情烦躁,一边满脸怒气地刷牙,一边听袁悦说话。
严谨和袁悦是因为宁秋湖才认识的。他知道宁秋湖有一个在人才规划局学习的男友,也见过袁悦几次,但两人真正开始熟悉是从宁秋湖不告而别开始。
袁悦只知道在新希望里头,宁秋湖和严谨是超越了师生关系的朋友。他找过严谨很多次,反复询问宁秋湖的去向,最后两个人都绝望地意识到,宁秋湖的离开非常决然,他没有跟自己的人和朋友提起过哪怕一次。
袁悦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活力。
“严老师,那我现在过去?”
严谨吐了口中的泡泡:“技能楼的钥匙我是有,但是顶层实训室的口令卡是邓宏拿的。我和他要一起配合才能开门。”
袁悦很快问道:“那邓宏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邓宏出差了,不在国内。”严谨哗啦哗啦地漱口,“你要用实训室训练吗?跟谁一起?”
“不训练,我想在系统上查点儿东西。”袁悦说,“需要什么手续和证明吗?”
严谨:“查什么?”
那一头的袁悦沉默了很久。
“查宁秋湖在顶层对战室里最后一次训练的记录。”他低沉地开口,“是他杀人的那一次。”
严谨愣住了。
时间还早,水龙头里的水冷冰冰的,严谨觉得自己手脚也都随着袁悦这句话凉了下去。
“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他急切地说,“那是一次意外。”
“可他的森蚺把对方的精神体吃下去了。”袁悦的声音很冷静,隐约透着某种不容动摇的决心,“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的低级错误。不是击溃而是吃掉,那根本不是哨兵战斗的方式。严老师,你心里没有一刻怀疑过,他是在……蓄意杀人吗?”(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