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始终坚持要亲自赶去明州,方泓墨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劝阻,何况中间隔了个荣迁转述,总是词不达意,劝也劝不到点上。
且迭戈亲自过去亦有好处,明州离淮京虽不算太远,寻常乘马车过去也要五天左右的时间,若是玛格丽塔号真的在明州,这一来一回要多花十天,再等迭戈赶过去,可能会耽搁船只启航的时机。
王老大夫为人谨慎稳重,又是医者之心,本是不赞成迭戈此时赶路,但拗不过本人坚决,只能再三交代他一路不可太过疲累,注意三餐饮食规律等等。
方泓墨索性好人做到底,当即雇了辆马车送迭戈去明州,因他语言不通,便手书一封,将迭戈的姓名经历以及要去找的船名、停靠港口位置等情况一一写明,命方兴跟着他跑一次明州,一路上可以替他购买饮食安排住宿,万一他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跑腿报讯的。
临行前,方泓墨又去钱庄提了一百两现银,给迭戈作为路上花费及应急所用。
迭戈见到银子一愣,听完荣迁说明后,十分感激地接过银子,一面叽里咕噜地说着,一面比划。
荣迁道:“方公子,他说这钱是向你借的,以后一定会归还。”
当初若非迭戈冲出来救了那小童,方泓墨所乘的马车会撞伤小童,甚至产生更为严重的后果。方泓墨既是感动于迭戈的义举,也是为了感谢他,这钱是送他的,无意要他还。
但迭戈却并非说说而已,还坚持向钱庄借来纸笔,写了一张借条给方泓墨。
方泓墨接过借条,站在他身边的赵晗探头一瞧,两人都忍俊不禁,迭戈在王老大夫的医馆养伤时,闲着便学用毛笔书写,因此钱庄的毛笔借过来,他还是可以写得出字来的。
可毕竟没学多久,写字施力不均,导致笔画歪歪扭扭,时粗时细,时大时小,而且写得还是葡萄牙文,因此这张借条整个和道士画的符文一样,根本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大约迭戈自己也觉得这张借条难以看懂,在借条最后扭曲如蚯蚓的署名旁,他又按了个指印,以证本人亲书。
方泓墨含笑收好借条,对迭戈道:“祝你能找到玛格丽塔号,并顺利回航,若是万一没能在明州找到船,你便回来找我,我再设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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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张良俊的案子复审,还是当日的刘大人审理。
因张良俊身为医师,明知妇人病症,却故意开出谬误药方,导致妇人血崩不止,与故意伤人无异。而此时距离赵采嫣血崩已将近一个月了,因其病情渐愈,恢复良好,刘大人便将此案按殴伤治罪论刑。
最后判张良俊杖一百,流放徒役两年,此生不得再从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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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多日,这天傍晚方泓墨从外面回来,正与赵晗在书房说着话,外面进来一人,在门外兴冲冲地叫道:“少爷少爷,小的回来啦!”
听声音是方兴,方泓墨便道:“进来吧”
一进来瞧见赵晗也在,方兴急忙行礼道:“少夫人好!”
赵晗微笑问道:“找到玛格丽塔号了?”
“找着啦!”方兴满脸兴奋地点点头,这开始回禀他这几日的见闻:“少爷,小的陪着迭戈一路急赶,到了明州已是傍晚时分啦,当即去了码头,还真找到那条船了,那条船还挺大,果然是跑海的船,和小的在江边瞧见的平底船完全不一样呢!”
“迭戈带小的上了船,船上的人瞧见迭戈十分高兴,冲过来抱住他,使劲儿拍他背,还有人朝小的冲过来要抱小的,可把小的吓坏了,赶紧朝船下跑,没有看清脚下,差点掉海里去了!”
赵晗想象当时情景,不由笑了出来。
方泓墨听了亦大笑:“番人热情,用拥抱表达喜悦之情,你便是给他们抱一下又如何?何至于吓得掉海里去呢。”
方兴一脸抗拒之色,摇头道:“小的可受不了那种热情。被那些熊一样满脸大胡子的番人汉子抱,想一想都……”边说边打了个寒噤,赶紧打住不再说这话题。
玛格丽塔号上只有三五个值守的船员,和迭戈说过几句后,便由一船员带迭戈与方兴去了船长与其他船员下榻之处。
船员里有几个人懂得官话,本是负责与当地官员打交道的,这过来一个向方兴诚恳道谢。
方兴哪敢居功,便解释了一番是自家少爷出资医治迭戈,并命自己护送他过来找到玛格丽塔号的。那人便要方兴回来后传话,他们十分感激方泓墨相助迭戈之举,方兴自然满口答应。
迭戈留方兴在明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方兴向迭戈告辞回来。迭戈便把路上吃用花去的零碎钱补足,将方泓墨借他的一百两全数还给方兴,让他又带回来了。
方兴把事情经过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包袱道:“迭戈说他还要在明州呆一段时间,让小的先回来还钱给少爷,一百两全都在这里啦。”
方泓墨点点头:“我已和账房提过此事,你回来一路上的开销,直接去报账支领吧。”
方兴答应了,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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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泓砚在这年头上,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连着挨了两次家法,着实吃足苦头,不过全为皮肉伤,不曾伤筋动骨,治疗又及时,到了二月底已经能起床走动了,这恢复了每日晨昏定省。
他见着方泓墨与赵晗,倒也会过来主动问候,只是初起时还有些许尴尬之色。毕竟先前所做之事,是他对不起兄嫂。
方泓墨在这半年里经历过这许多事后,反而越发看淡重生之前的事,且泓砚挨了家法,也已经对所犯之错赎了罪过,他对泓砚的态度反而比婚后那时缓和许多。
方永康与韩氏自然喜见他们兄弟和睦。赵晗立场超然,旁观这对兄弟相处,总觉他们之间仍有疏离之感,但想想也属正常,毕竟发生过那么多事,不可能当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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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时日短,不知不觉进入三月。
这日突然有客来访,是名陌生番人,带来一封给方泓墨的信笺,自称迭戈船上的船员多斯桑托斯,方泓墨叫来方兴一认,果然是当初在明州时见过的船员之一。
此人虽能说官话却说得不好,词不达意,热情地与方泓墨握手,表达了一番感谢之意后,只指着信笺要方泓墨看。
方泓墨便打开信读了起来。信大概是托人所写,笔迹清晰,但文法粗陋,只寥寥数语,写着迭戈请他尽快赶去明州,却没写具体为何事,只说重要且紧急之事须面谈。
方泓墨疑惑问道:“何事紧急?”
多斯桑托斯指指天空道:“风要变,我们去吕宋,半个月里要走了,不走来不及。”
方泓墨听明白了,目前风向利于南航吕宋,再晚个一两个月,季风转向,要往南航是逆风而行了。
既然迭戈要离开明州,且这一去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也许是想与他告别,他对于守信守义的迭戈也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且泓砚原来管着的那几家铺子也都经营顺利,不用天天去管着,便准备赴明州一次。
多斯桑托斯催得急,恨不得方泓墨当即出发,若非去得时日较久,方泓墨还需做些相应准备,对父母妻子也要有所交待,说不定当场要被他拖上马车了。
方泓墨安排多斯桑托斯在外院厢房里住下,入内先去了次四宜居,向父母说明此事。
韩氏有些担心迭戈和多斯桑托斯的来历,方永康对此却颇为认可,做生意多结交各路人士本是好事,何况听方泓墨转述此前事情,迭戈此人为人不错,值得交往。
方泓墨回到朝岚居,赵晗已经听丫鬟传话,知道他要去明州,正在替他整理衣物行李。
他瞧见外间桌上、地上那两大堆行李,不由哭笑不得:“你这是给我准备行李还是要准备搬家啊?”
赵晗自己在替他准备衣物,同时指挥丫鬟拿东拿西,想到什么让她们拿出来,还不曾定定心心看过外间准备的东西,听见泓墨说话,出来定睛一瞧,自己也笑了出来,便道:“是多了点,我是怕你在外不如家里方便,没想到东加一个西拿一件,一下子竟有这么多。”
方泓墨笑着摇头道:“出门在外本来不如家里方便,我不过是去明州而已,最多半月即归,又不是要去蜀州,行李简单点好。”
“这精简一下。”赵晗点点头,这一来去至少要花十多天,她自婚后没和方泓墨分开这么久过,对于他这次出远门,颇有些恋恋不舍。所以整理行李时,才会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带全了,只怕少带一样让他路上不便。
“先别忙了。”方泓墨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从露从霜等丫鬟见状,便识趣地退出房间。
赵晗被他揽着腰抱住,心中本来少许的不舍之情变得愈发浓烈,伸臂环抱住他,一言不发地将头侧靠在他胸前。鼻间闻到他衣衫上淡淡的熏香,被他体温一蒸,混合些微的汗味,成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只觉愈发依恋。
方泓墨亦觉不舍,每次回家来最先见到的也最想见到的便是她,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她在身边。他轻抚着她削瘦的肩膀,低头见她鬓发有些散乱,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指尖掠过她微凉的脸颊。
赵晗抬起头。
方泓墨见她望着自己的澄澈双眸里,饱含浓浓的不舍之情,不由心中悸动,低头吻住她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