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一入秋早晚便开始凉爽起来,白日里虽还有热气,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赵晗的原身在侯府时也是学过琴棋书画的,说不上多出类拔萃,也还是能符合一般标准的,换成她自己之后,为了藏拙,一直没弹过琴。
如今为了胎教,她让从露把琴找了出来,擦干净后调了弦,从简单的曲子开始练习,想不到这弹琴也和骑车游泳差不多,几年不碰虽然生疏了,却很快能熟悉起来,自是身体记忆的功劳。她练了十几日,已大致与原身的水平相当。
反正有闲暇,天气凉快下来后她的精神也好多了,便在白天练练琴,晚上由泓墨读书给昕儿听,能给娃听的他朗声诵读,不能给娃听的他们自己看了。诗经中多有男女情的描写,每每到了这时两人便一起小声默读,读完相视一笑,只觉灵犀相通,心意相连,世间美事莫过于此。
连读两三个月下来,三字经、千字文、各种诗集笔记,适合给娃读的都读了个遍,翻来覆去再读这些也容易腻味。于是这一日赵晗午睡起来后,把记忆中的童话故事写下来,但加以改编使之更符合古人的趣味与观念。
方泓墨这天晚上准备读书,却见她拿了几页纸递给他,接过来读了个开头后不由乐了:“这是从哪儿抄来的?”
虽说此时已有印刷技术,但印刷刻版须得耗费许多时间与人力,于是时人所做的笔记诗作主要仍是靠着手工抄写流传。
“我自己瞎编的。”赵晗在内心鞠了个躬,安徒生大师对不起了,借用你的故事,只因无从解释出处,只能说成自己编的了。
方泓墨扬了扬眉,继续看了下去,看完后笑道:“还挺有趣的。鲛女情深义重,这将军也知恩图报,万幸有灵丹能让她变成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生生的童话——海的女儿给她改成了志怪奇谈,赵晗在内心又默默地向安徒生点香三鞠躬以致歉意。
接下来每日午睡起来,赵晗若是没什么事,便写个小故事,或是从童话寓言,或是从儿童故事中取材,若是原作是动物为主角,多是改成了山海经或志怪奇谈中的奇异生物,若是人物主角,则改成更为合宜的人物,神仙妖精自然也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那些。
每日晚上,赵晗靠在泓墨怀里,他一面朗读着她白天写的故事,一面摩挲着她日渐圆润的肚子,时不时发表些对她故事的看法,赵晗觉得有理的,第二天便加以修改。
这日方泓墨还在读着故事,忽然停顿下来,只因放在她腹上的手,掌心感觉到了异常的动态。
赵晗自然比他更清楚,那是昕儿在腹中用力蹬动她肚皮,恰巧踢到了泓墨的手。
他欣喜若狂地望着她:“竟然是昕儿踢我!”
她白他一眼,切了一声:“有什么稀罕,他这些天动得厉害,我早被他踢过无数次了。”
方泓墨哪里还顾得上读什么故事,丢了手中纸张,撩起她衣裳,盯着她肚子瞧,一面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昕儿,昕儿,再踢一回,让你爹瞧瞧,来,快踢。”
饶是他呼唤了半天,她的肚子却全无动静了。
赵晗将写着故事的纸张拾起来塞给他:“还是继续读吧,我弹琴的时候还有你读故事的时候我觉着他动得最厉害。”
方泓墨便继续读了起来,只是一边心不在焉地读着,眼睛时不时瞄她的肚子一眼,手也一直放在她腹上,直到感觉到她腹内跳动,便喜悦万分地弯起嘴角,得意地朝她叫:“踢我了!昕儿踢我了!”。
赵晗无语扶额,她觉得怀孕后,有变化的不仅是孕妇,连当爹的也会傻上好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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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方泓墨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字是汉字,但字迹笨拙,但一笔一划十分有力清晰,看得出并非毛笔所书。打开信,内里全是番文,只在最后署名处是汉字,与信封上一样的笨拙字迹,写着狄归宋三个字。
方泓墨本以为是迭戈的来信,但一见这狄归宋三个字不由疑惑了,便写了帖子,让方元送去范思源家,请他晚上赴白云楼一聚。
只因上一次请范思源去明州帮忙转译,他分文不肯收取,这次再要找他帮忙,他定然也是不肯收报酬的,请他吃饭便是作为回报,一方面也是想与他加深交往,以后若是与迭戈长期合作,少不得还得倚重他。
范思源收到请帖后,如约而至,还是那一身半新的靛青直ځ,只不过原来是五成新,如今变成三四成新了。
常开诚与他是初见,方泓墨便向他们介绍彼此,一番寒暄后坐下开席。
常开诚性子爽直,加之不善言,席间便频频向范思源敬酒,范思源也是吃不消他,喝了几杯后借口不胜酒力推辞,常开诚倒也不以为意,说了句范公子自便,便自斟自饮起来。
酒过三巡,方泓墨取出信来,又让外间伺候的茶饭博士去向掌柜的借纸笔,请范思源帮忙译信。范思源很快将信译好,方泓墨接过来一瞧,不由失笑,果然还是迭戈亲笔来信,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狄归宋,狄是谐音迭戈,归宋大概是取义回归吕宋之意。
信中还提到,方泓墨替他采买的那批货物,在吕宋全部卖出后,利润达到七万多两白银,他用去其中部分采买新的货物,还了欠款,还余四万多两白银,如今他已抵达明州港,请方泓墨再赴明州,与他结算利润。
方泓墨顺势便邀请范思源中秋节后一同再赴明州。
范思源性格清高孤傲,本来十分看不惯京城里这些只知声色犬马的公子哥,但得知方泓墨初赴明州时并不知道迭戈身份,只为相助这异国番人解决困难,便对他起了一份敬意,这才答应荣迁相帮方泓墨,到了最后也不肯收他的钱。
一路上方泓墨以礼相待,既不因他家境贫寒衣着朴素而看轻他,也没有因为要借助他帮忙而假意热情。范思源经此一回,对他印象很好,这才来赴他的饭局,译信时已经猜到他多半还会请自己帮忙,听闻邀请,便爽快地答应了一同去明州。
常开诚心里有事,起初还控制着,待方泓墨与范思源商议已定,举杯相庆,他便放开了一杯接着一杯地狂饮,方泓墨见他这样,不由微皱眉头,待送走范思源后,方泓墨回到雅阁,却见常开诚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方泓墨不满地轻吐一口气,斥道:“开诚,你若是再这样,迟早因喝酒误事,今日是出来谈事而非欢饮作乐,你可分得清其中区别?”
常开诚醺醺然看了他一眼,羞愧地点点头:“我知道,以后不会了。”当即把酒壶酒杯放到另一边。
方泓墨见他认错,且酒都放远了,便也不再训斥,让茶饭博士给他上碗百味羹,做得淡些好让他醒醒酒。
“得嘞,您二位稍等,不消半刻便好!”茶饭博士应声而去。
等着上羹汤的时候,常开诚禁不住叹气,喃喃问道:“大表哥,你当初娶嫂子可有波折?”
方泓墨心道娶之前倒是没什么波折,娶回来后却是自己待她太冷淡,差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万幸是遇到了阿晗,她没放低讨好自己,也没去父母亲那里哭诉委屈,甚至还向岳父隐瞒自己过分的作为,但她可不是一味隐忍的性子,回到家关起门来把他狠狠训了一顿,还说得句句在理,让他无法反驳。可自己病倒之后她又是那样悉心照顾,不曾因他之前的冷遇而置气不管他。
似乎他所有的放浪胡为,在她面前像孩子的胡闹一样不值一提,她成熟而**,逼得他也成熟起来,担负起作为丈夫,作为人子、兄长所应尽的责任。
常开诚问了那一句,却等不到大表哥回答,见他嘴角微弯,眼神温柔,想来是正回想过往,沉浸在和表嫂卿卿我我的回忆中了吧。
他忧愁地长叹了口气,父母亲的信他一直没敢回,二老等不到回信,又来信问他欲娶女子的情况。这段日子又很难见到从霜的面,即使见面,总有旁人在,说不上几句话要分开。
方泓墨听见他那一声叹息,回过神来,暗笑自己一时出神,陷入回忆,却忘了这里还有个发愁的憨表弟。他清了清嗓子道:“波折自然是有,不过人生在世总有不称意事,你若一遇到不称意借酒浇愁,迟早成酒鬼。”
“那又能怎么办呢?”
方泓墨自然清楚他是为何事发愁,便道:“你与从霜年纪都不大,既然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想在京城成家,便先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至少不能像如今这样,养活自己都困难,谈何娶妻?”
常开诚默默听着,确实如今寄人篱下,若是要娶从霜,除了要说服父母,还必须得表舅母首肯,若是自己能独当一面,这事多少会容易些,大不了带着从霜出去单过。娶妻当娶贤,从霜心地善良,长得也好看,父母若是当面见到她,肯定能喜欢她,但若是信中提她的丫鬟身份,恐怕先会招致父母不满反对,反而坏事。
他想通此事,心情豁然开朗,兴奋地一拍桌子:“大表哥,我明白该怎么做啦!”
恰逢茶饭博士送羹汤进来,被他这猛一下拍桌声吓了一跳:“哎,二位客官消消气,是不是小店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方泓墨好笑地摇摇头:“没事,是他酒喝多了,你且把羹放下好。”
“好好,二位慢用。”茶饭博士擦擦头上的汗,退了出去。
常开诚是个急脾气,想好了要做的事等不到第二天,也顾不上烫,端起碗来用调羹搅着,呼呼地吹着凉气,三口两口急吼吼地喝完百味羹,把碗放下,一抹嘴,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大表哥,我们回去吧。”
方泓墨见他酒醒的差不多了,便结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