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不过转眼。草长莺飞,冰消雪融。经历过一个严寒的冬季,活下来的人便心有余悸的投入到生产当中,赈灾的官员也抹了一把虚汗。大虞的气数未尽,故而民间虽有怨言,却没有发生什么大乱子,些许小乱子也很快被镇压下去。
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帝和官员仍旧马不停蹄的颁布德政,劝事农桑,轻徭役,薄赋税。天子亲耕于京郊,上下一心,要尽快恢复大虞的元气。
开春之时,风调雨顺,春雨如期而至,一切都欣欣向荣,仿佛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过去一般。
庆元府,已经是夜幕时分。华灯初上,夜晚才刚刚来临。镇南王府的挂上了灯,有侍卫在府外府内巡逻。天边显出暗沉的紫色,王府门口的灯笼撒出来的光泛着红。
有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镇南王府的门前,拢着袖子站在灯火照亮的树下。这人头上带着一顶青色的方帽,穿着青色的宽大盘扣褂子,眼睛是如同琥珀一般的颜色。
他敲了敲镇南王府的门,巡守的护卫立刻被惊动了,明里暗里十多只眼睛盯向了他,但有异动,便会扑杀出来。他敲了门,便安安静静的等在门前,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分外的宁静。
门房打开了门,侍卫们只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门便被关上。这人又等了片刻,这次开门的却不是门房,而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道士。侍卫们都认得,这是王府供奉,神通广大的仙师柳道长。
柳道长见了这人,眉头一皱,便道:“足下何人,怎么说与我有旧?”他修行不差,自然能瞧得出来面前这人身上的妖气,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十分肯定自己没见过他。
青衣人微微施礼,道:“在下琥珀,道长曾与镇南王访黑山,彼时我们曾见过一面。我家姑娘聂小倩和姑爷宁采臣也在王府供职,和柳道长确实是有旧的。”
一听闻黑山,柳道长便是一震,不由得慎重起来,听他说叫琥珀,立刻想了起来,不由得道:“你是那只猫!”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果然见面前的琥珀帽子一动,从帽子底下钻出两只猫耳来,一动一动。妖怪幻术如此,看破不可叫破,一旦叫破便会显出妖形。可琥珀浑身上下,却只有两只耳朵还是猫耳朵,余下的部分已经与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柳道士连忙道歉,琥珀摆摆手道:“无妨,我幻术不精罢了。”
柳道士问道:“不知琥珀前来,可是山上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琥珀道:“柳道长不必拘谨,黑山同镇南王府多有合作,也算是半个自家人。我家大王差遣我来,乃是下个帖子,请镇南王去黑山做客。”
琥珀将袖子中的请帖取出,道:“烦请柳道长转呈王爷,我家大王初三在黑山恭候。”
柳道士珍重接过请帖,道:“也请琥珀代为转达,我家王爷初三必定前去叨扰。”
琥珀点点头,转身走进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消失无踪。侍卫们看着他消失,却没看到他是怎么走的,顿时吓了一跳。
柳道长挥了挥手,道:“都去巡查吧,这不干你们的事。”
暗中的侍卫告罪,便又去巡查,不敢多问,生怕发现了什么阴私。
琥珀回了黑山到槐序面前复命,道:“大王,帖子已经下了,柳真人托我给您带话,说镇南王初三一定会来。”琥珀已经把帽子摘了,两只耳朵在脑袋上微微转动,十分可。这次槐序要去下帖子,本来该是黄五郎的工作,只是琥珀自告奋勇,槐序拗不过他,便叫他去了。
所幸事情办得不错,槐序也不吝褒奖,夸了琥珀几句,让他有些许得意,只是还要努力做出稳重的样子,忍得十分辛苦。
槐序忽然满心欣慰,不仅是琥珀,黄家兄弟、重羽、婴灵们和山上其他的妖鬼都在成长,都想为他分忧。能不能分忧是次要的,但能看到这种成长,槐序便有一种吾家子长大矣的喜悦。
勉励了琥珀几句,槐序才叫他下去,也不管他怎么和其他小妖鬼吹嘘。黑山之上的环境得天独厚,对妖鬼十分有利,故而黑山上修行的妖鬼大多都是人仙。换作其他宗门,这么多人仙弟子大多数都可以独当一面,但妖鬼却受限于心智,可堪大用的并不多。
琥珀才下去,槐序的目光便落在屏风后,道了声:“真人出来吧。”
从屏风后出来一个中年道者,正是云台之时,槐序邀请的琼玉宫秦真人。秦真人看着琥珀离去的方向,赞道:“兰若王门下人才济济,我琼玉宫多有不及。”
槐序道:“哪里,他们还小,还需要时间成长。”请秦真人坐下,说了些闲话,秦真人便有些坐不住,无奈道:“云台会之时,兰若王请秦某来黑山,不知有何见教?”
槐序轻笑一声,道:“秦真人真要听?”
秦真人听这话,便明白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是事关身家性命,如何能不在乎,咬了咬牙,道:“兰若王请直说。”
不过片刻,门口的柔儿听到房内传来痛苦的喘气声,过了片刻,听到槐序传唤,进去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带血的玉卵,中年的道人脸色苍白,但看起来却十分精神。想来那痛苦的声音是这道士发出来。
槐序把放进水里洗了洗,玉卵上的血融进水中,槐序道:“柔儿把这玉卵放到莲池中去。”
秦真人看着柔儿捧着玉卵离开,脸上露出的表情半是不甘,半是劫后余生。
槐序洗了洗手,道:“秦真人,可是舍不得这玉精?”
秦真人苦笑道:“这玉精乃是我琼玉宫镇宫之宝,失了此宝,琼玉宫便没有了取之不竭的玉石,最多三代,许多需要于是修炼和施展的法术都会失传。”
槐序一边擦手一边笑道:“可若不取出此宝,真人三年之内,会化作一尊玉像。玉精乃是天地生成的灵物,本该在一千多年前化身成仙,行走世间,最后飞升天界。琼玉宫的先辈乃是散修,不精术数,轻易将此物灵神打散,收为己用,又以玉精为根基,创建了琼玉宫以及琼玉宫的法术。琼玉宫能传承至今,耗费的都是此宝的气数。”
“天地所生的灵物,若是不问天数而自取,便会为天地所忌。琼玉宫的地仙寿数都不长,而且死后必定会化作玉像,这是反噬。一千多年吃了几位地仙的元神法力,若是不把他取出来,非但道友活不过三年,琼玉宫都会被它化作一片玉石,而此物深藏地下,三百年后便会化作妖魔出世,成为世间一害。”
槐序道:“我这么说,真人未必信我,真人且来与我一观。”
槐序伸手放在水盆上,盆中的水还溶着玉精之血,他借着这玉精之血施法,双手一划,水面泛起波光,仿佛明镜一般,倒映出无数幻影。
秦真人借着这幻影示现,看到了槐序感应到的天机。三年之内,他识海中寄托的玉精变回因为他这第四位地仙的温养而成熟,释放出无穷的异力,将琼玉宫化作一座真正的玉质宫殿,琼玉宫内,不论花草树木,砖石瓦块,血肉之躯,通通都会化作玉像。随后琼玉宫沉入地底,直到三百年后玉精化作妖魔出世,琼玉宫便会成为妖魔的宫殿重新现世。
秦真人乃是地仙,若这段天机交感乃是伪造,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槐序示明天机,哪怕他这种不精通天机术的,也感应出前因后果,与槐序所说分毫不差。
秦真人冷汗涔涔,涩声道:“多谢兰若王搭救。”
槐序道:“取出玉卵,并不算完,还要你自救才行。兰若寺庭中的莲池池水是我以佛法化用的八功德水,可以洗涤玉卵的戾气,但你们之间的因缘并不会因此了结。等祛除了戾气,我便要送玉卵中的精灵转世,你要度他回山,将玉卵传给他。你离世之后,该是他掌管琼玉宫五百年,若是他能在这五百年中飞升天界,便算了断因缘。若是他老死人间,还要和你琼玉宫有三千年的纠葛。”
“真人若是诚心相待,未必不能化难呈祥,非但不会损了琼玉宫的气数,反而既能还了业债,又能给琼玉宫添一位掌门。若是真人待他不诚,只怕生出间隙,到时候只怕琼玉宫的基业要毁于一旦。”
秦真人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槐序一番话彻底摄住心神,道:“能有机会化解怨愆已经是蒙兰若王出手相助,哪敢不诚心相对。”
说到此处,秦真人作揖道:“今日多谢大宗师开示,秦某愿鞍前马后,供大宗师驱使。”
槐序把他扶起来,道:“能得秦真人相助,槐序如虎添翼,此事真人也不必心急,四十九日之后玉卵便会戾气尽去,到时候你要立誓还他功果基业,等他转世之后再度他回山便是。”
秦真人心中已是五体投地般的拜服,若非槐序说破,三年之内便是他的死劫。而救他于危难,救琼玉宫于水火的槐序,在他眼中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宗师。没有大宗师的胸襟和本事,既不能让人心服,也不能让人口服。但当这两者兼备,便是真正的诸仙之首,众仙之师。(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