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夏朝北问出来，他问出来时我正喝着粥，听他这么一问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哥哥，再一想，咳了出来，喝粥喝到了气管里，咳得眼睛冒了泪花。
林淑珍伸手拍我的背：“慢慢喝，你急什么。”
说着又拿了纸给我擦嘴，我已经想起了昨天的事，包括昨天病得浑浑噩噩做的梦。
我在梦中看到年幼的顾庭生和年幼的我。
那时的顾庭生上初中，我小学，他每天都不上最后两节自习，四点半出现在小学门口。
我看到小孩子的我背着书包朝他跑，前方长街上树影婆娑，法国梧桐的硕大叶片郁郁葱葱，阳光很好灿烂而明媚，那些明媚的光透过葱郁的梧桐叶片投在地上，投在顾庭生的身上。
他身上落满了斑驳的光斑，我看到他转过头对我笑，我对他喊：“哥哥，哥哥！”
这是最开始的梦，我拿过餐巾纸擦了擦嘴，擤了擤鼻子，后来的梦很不好了，那时我死的时候的梦。
“小露——”
夏朝北的声音很纳闷：“你以前……有个哥哥啊？”
“没有。”
把纸扔到床下的垃圾桶中，继续喝粥，我盯着放了绿豆和百合的米粥，又重复一遍：“我烧糊涂了，随便喊得，爸爸，你不至于当真吧。”
夏朝北笑出了声：“也是，你说得对，再说你确实没有哥哥。”
我以为这话也到此为止，但夏朝北还是又说了一句，他很唏嘘的说：“不过你真的喊了好几声啊，最后你都哭了，我光看着你，觉得这孩子，嗨！看着怎么这么心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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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没有住太久，烧退下来后又做了个心电图和脑电图，采集了一管血检查指标，当天晚上出了院。
因为脚伤还没好，出院也是夏朝北背着我。
我趴在夏朝北的背上，这感觉和顾庭生天差地别。夏朝北的肩膀是宽的，背是厚实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背。
顾庭生那时背着我，我说的是实话，他的背单薄而且没有多少肉，那皮下的骨头到了最后，真的在咯着我。
我那时感受到他的削瘦，心中难受极了，甚至动摇了自己的内心，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孤儿院选择被收养那一刻，这一世很多人的命运轨道都被改变了。
一只亚马逊雨林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引起了德克萨斯州一场龙卷风。
我选择了被夏朝北、林淑珍收养，所以这一世的顾庭生性情大变。没有了我，没有了我们原来相处的那段命运，顾庭生变成了一个尖锐、冷漠、性情多变的少年。
他甚至还打架，前生的顾庭生哪会这样，他只会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的核对他的程序构架。再说那时的他，眼神明亮性格温柔，也根本不会树敌，也不会做出与人打架的事情。
但是没有了我，顾庭生会变成这样吗？
顾庭生说，七岁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顾庭生说，我后来脑子又不清楚，吃了很多药，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躺在床上，我想这是我忽略的关键之处。和顾庭生一起长大的我，一起度过了我那短暂人生中二分之一时光的顾庭生，他的一切，我们相遇之后的，我们未曾相遇之前的，我都一清二楚。
我确定前世的顾庭生，七岁时根本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脑子不好吃了很多药这件事。
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我死后回到了八岁被领养的那天。
顾庭生七岁生了场大病，从此记不清了七岁之前的事，也记不清后来几年的很多事。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小声的问：“大哥，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你如果活的不好，活的不幸福，那会让我牵肠挂肚。明明我自己也困在囹圄之中，尚且很多事不会转圜，可还要分出一半的心思去想你。
这件事究竟好不好，究竟什么是……
大概是我现在躺在床上，却在想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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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休息了一周，周末林淑珍和夏朝北宣布了一个消息，他们两人合伙与林志强租了个店铺，还是做餐饮，租的店则离锦城一中很近，在一中后面的街上。
有个店面当然比风吹雨打的摆摊轻松，我和绾绾自然很开心爸妈可以在店中做生意。
绾绾更是开心的脸上的笑一直没有落下去。
我刚开始还不明白绾绾这股兴奋，周一早上因为升国旗，我们两人提前出发了十分钟，刚到公交车站来了车。
在车上绾绾很感叹的告诉我：“以后别人再问咱爸妈干什么的，我说是开店的。”
我才明白绾绾是高兴爸妈总算不用摆摊，再想想，我想这其中爸妈不用再那么苦和她也稍微有了点面子，应该是各占了一半心思。
“吃得苦中苦。”我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方为人上人。姐，人生吃过些苦头也是不错的。”
“你说什么？”绾绾语气疑惑。
“你只有吃过了苦，以后再遇到一些挫折和坎坷的事，才有勇气承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我忍不住的往下说。
“你想想，你以前吃过苦头了，那你以后再遇到很难过的事，你可以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总归不会比那更苦了。人生也不能太顺，太顺了，走了大半辈子一个浪打了过来，也许你会因为从来没有吃过苦，一下子翻了跟头再也起不来。”
绾绾几乎是诧异的看着我：“你哪来的……这么多人生感悟？”
绾绾问完，我听到一声短促的笑，这笑带着了点嗤笑的意味，我和绾绾顺着笑声，看到笑的人坐在我身后的位置上。
她看到我和绾绾都转过脑袋看她，她抬起了头，是个头发半长不短的女孩，头发微微及肩，介于短发和长发之间。
我看着这个姑娘，她除了惹眼的锦城一中校服外套，是一张长相用标志秀气来形容特别合适的面容。
“我，你们看我干嘛？”
女孩年龄看起来和夏绾绾差不多大，她看看我，看看夏绾绾，夏绾绾喊了她一声：“向琳琳？”
我觉得这名字特别熟悉，这好像是夏绾绾口中的六班班花，老师宠儿，带头打顾庭生的男生口中，打着□□的两位主角之一吗。
“那你笑什么？”夏绾绾语气不好不坏，问完她笑，整体还是很友善，“你认识我吗？”
“我知道你是四班的。”向琳琳开了口，“但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不过我知道你是杨露。”
向琳琳最后一句话看着我，她看着我，露出一个很友善的笑，她说：“你看着可真小，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很有名。十一岁跳级初一，这不算什么，但是我们都知道你初三的卷子做了满分，你本来是要跳级到初三的。”
“你真厉害。”向琳琳丝毫不作假，看着我甚至很崇拜的说道。
我看向琳琳语气柔和，眼神明亮，一张脸又很好看，发现了这个向琳琳，她和顾庭生——和前生的顾庭生很像。
前生的顾庭生是向琳琳这种人，前世的顾庭生是向琳琳这种第一眼让你觉得，啊，这真是一个礼貌漂亮的小孩。
让你很难对她生出恶感，你第一面很容易自然而然的先对这个人生出一股淡淡的好感。
毕竟谁不喜欢漂亮礼貌还很温柔的孩子。
“向琳琳。”我没想过我会碰到这个女孩，碰到了，我也有话想问她。
我直接喊了她的名字，向琳琳眼神带上了诧异。绾绾手一伸，对着我脑袋敲了下，她对我说：“小露，要叫向琳琳姐姐，或者琳琳姐，你没看向琳琳和你姐我——一样是初二的吗？”
我只好又喊了声：“琳琳姐。”
向琳琳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正想问她一些事，向琳琳却在我问出来前对我说：“杨露，你刚刚说的话，嗯，我是在笑你说的话，我先道个歉，因为我觉得你这么小，说的话还挺像模像样的，和我爸我妈语气挺像的。可再一看你年龄这么小，所以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个，真是对不起，还希望你不要在意。”
向琳琳是对我说的话，她说完，我还没说什么，夏绾绾抢在我前头，很大度的一挥手：“唉，这有什么，别说你，杨露刚刚那语气那话，我听得也很搞笑，他这样，别看年龄小，说话特别会装深沉。”
我扭头看着夏绾绾，夏绾绾说完看看我：“你干嘛这样看我？”
“姐。”我看着夏绾绾，语气认真严肃，“你知道你缺什么吗？”
夏绾绾看我：“我缺什么？我觉得我缺的东西挺多的。”
“你最缺什么？”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提高了音，“你最缺的是心眼，你知道吗？”
夏绾绾也没生气，向琳琳又笑，夏绾绾苦大仇深的对向琳琳说：“你看，我这个弟弟可真不让人省心。”
我看着最不让人省心的夏绾绾，发现她脸皮极厚，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
“琳琳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不能再让夏绾绾耍宝了，我抢在夏绾绾话唠前手搭在公交车的椅子背上，一双眼盯着向琳琳：“你前两天是不是和顾庭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向琳琳本来带着笑，我问完，向琳琳脸上的笑落了下去，她看着我：“你认识顾庭生？”
我想说他是我大哥，是我哥哥，但绾绾在身边，我只好对向琳琳说：“我和他，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向琳琳眨了下眼，她语气很惊讶：“顾庭生还有朋友，他那样的人……也对，也许他对朋友很和善呢，不过你们两个错了三四岁了吧？”
“忘年交。”我随口瞎扯。
扯完向琳琳又笑，她说我：“你可真逗，我以为像你这样的跳级生，只会读书，和个小书呆子一样，见了你，我才发现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琳琳姐，告诉我吧。”我看着向琳琳，没忘了自己的目的，我尽最大的努力很真诚很诚恳的对向琳琳说，“告诉我吧，那时候顾庭生对你说了什么，你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人打着替你和张悦洋出气的幌子去揍顾庭生？”
我问完，向琳琳眼睛睁大了，眉毛挑了起来，绾绾啧了一声，也很八卦的问：“顾庭生是不是真的说话很冲啊，所以你们班的人都不喜欢他？”
“都不喜欢不至于……”向琳琳回答了夏绾绾，她对夏绾绾很微妙的一笑，“顾庭生长得帅啊，他五官长得真好，算脾气不好，人很冷，那女孩子更喜欢了，只会觉得他这叫酷，叫有个性。”
绾绾一听，恍然大悟：“你说的有道理，所以顾庭生其实很受欢迎。”
“受女孩欢迎而已。”向琳琳嘟囔了句，我离她近，听到她又加了句，“人人都看脸，没救了。”
我听到这句，才发现向琳琳心中想法挺多的，她人倒不像表面上那么真的温柔良善。
“你是关心顾庭生？”向琳琳嘟囔完那句，又看我，她看着我，又笑。
我被她看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东西，是不是脑门上被谁恶作剧写了个王字，还是我这张脸特别戳中她的笑点，向琳琳看着我，我发现她一直在笑。
“我没觉得是过节。”向琳琳的笑来的快，收起的也很快，她再开口，很正经的告诉了我。
“我们班语文作业要写名著阅读笔记，老师指定的目录书籍市图书馆都有，大家都是去图书馆办理借书证，然后轮流错开在图书馆借阅。我那天约顾庭生一起周末是图书馆，因为他是转校生吗，我害怕他不知道这些事，对了，不止我，约得那天张悦洋和石磊、赵颖、冯嘉怡他们都去。”
“不过顾庭生那天看起来心情不好，他一直没有回我话，我以为他没听见追着问了好几遍——”
向琳琳一摊手：“后面你应该知道吧，他脾气可真差，但我不和他介意，也没放在心上，我想顾庭生也肯定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我们两个都没放心上，不算有过节了吧？”
向琳琳这番话，她说的平和甚至大度，但因为我只听到了她的大度，很明确的听出了这番看似没有指责的话，每一句话都在阐述着顾庭生的坏脾气，她的一番话完美的起到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绾绾听完，已经义愤填膺的开口细数顾庭生十八条罪责：“顾庭生这个人，琳琳，我给你说，我也和他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真是没见过比他脸更臭的人。脸再帅有什么用，有些女孩也是，只看脸了，也不看看性格，心灵美——才是真的美啊！”
后来一直到我和夏绾绾、向琳琳分开，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说过几句话。
绾绾一路上一直围绕着顾庭生的坏脾气说事，等我和她挥手告别，绾绾已经挽上了向琳琳的胳膊，两个女生极其迅速的已经建立起了美好的友谊。
友谊的源头我怎么琢磨，都来源与对顾庭生共同的鞭笞吧。
第一节下课，我站起身往外走，后桌的男生拿着本子说：“杨露，你看下这道题，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做——杨露？！”
我已经跑出班级，上了一层楼梯到了初二的班级，直接走到初二六班门口，我摸摸口袋，钱都在里面，探着脑袋往六班看。
六班来来回回进出的学生都在打量我，我很清楚的听到很多学生说“那不是初一的杨露吗”。
这时的我以为我出名是因为我跳级的缘故，后来向琳琳和张悦洋告诉我，我出名不仅是因为我跳级，而是整个初中部再难找到比我像小学生的学生了。
一群初中里一个小矮子“小学生”，天天得见，自然成了整个初中部的名人，大家算没和我说过话，也个个都认得我的人。
我这时还不知道，伸着脑袋看，六班靠门坐的男生直接对我说：“同学，你找谁啊？”
我看他一眼：“顾庭生在班里吗？”
男生目光顿时很微妙，他问我：“你找顾庭生干什么？”
他问完又立即补充：“顾庭生脾气不好。”
我张了嘴，男生又很快的加了句：“非常不好！”
顾庭生到底是脾气差到什么地步，我无法想象了，根据向琳琳的话，六班的女生很多到是形容顾庭生的臭脾气是酷，是冷，是个性。
那我反过来是不是应该想，六班的男生没有喜欢顾庭生的吧？
“杨露？”
我想继续说，你别管顾庭生脾气好不好，他到底在不在，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我回头，真是巧了，我眼前的男生个子不低，同龄人中也算高的那批。
这男生笑出(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