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四爷在小伙计的引领下登楼,在楼下便听到悦耳的弦声。
“咦!怎么今天有人在楼上弹琵琶?”他向店伙问。
“是船上来的,一老两少,是卖唱的人,弹得真好听。”小店伙眉飞色舞的说。
“哦!这倒是少见的很。”
踏入楼门,便看到近窗一桌坐着一位英气勃勃,器宇轩昂的青年人。穿一袭青衫,佩着长剑,一双眼睛神光炯炯。
房角坐着一老两少。老的是个白发老人,白髯垂胸,手握一支洞箫,身材修长,慈眉善目的,看着年约八十上下,却依然龙马精神,两个小的也是极为出色,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女的也只有十四五岁左右,看着很像一对金童玉女。女的正在弹琵琶,眼神半闭,颊旁绽起两个酒窝儿,似已经沉醉在自己的弦声中,不知人间何处了。
其他十余副座位中,有五张桌子有人,一看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像是船上来的客人。
小伙计将湛四爷往年青人桌旁引,青年人含笑离座,抱拳一礼,立动招呼道:“是湛四爷么?兄弟冒昧,还请恕罪。请坐下谈谈,兄弟有事请教。”
四爷回了礼,坐下笑道,“我就是湛必达,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姓墨,名飞。”
湛必达脸色一变,急忙重新离座郑重的行了一礼道:“久仰久仰,原来是墨大侠光临,失敬失敬。”
墨飞回了一礼,笑道:“四爷不怪兄弟鲁莽就好!”又转向店伙道:“上酒菜。”
湛必达呵呵一笑,说道:“墨大侠是客,由兄弟作东……”
“那里话?我已经叫了酒菜了。”
“呵呵!墨大侠远道而来,理该兄弟作东。兄弟去请店东家弄几味本地特产来请墨大侠尝尝。稍等。”湛四爷笑着说,急急走了。
卖唱的一老两少互相以眼神示意,老人点点头。
片刻,四爷重新返回,笑道:“敝镇小地方,找不到什么山珍海味,只有一些土产,等会儿墨大侠别见笑。早些天便听说墨大侠在府城游玩,兄弟事忙,未曾进城请教,实在抱歉。”
“我来得鲁莽,还请四爷包涵。”
“不敢当,兄弟即使派八抬大轿去请,也难请到墨大侠光临呢。敢问墨大侠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从府城来。”
“哦!听说墨大侠与七星盟闹得不太愉快,但不知到底为了何事?”
“为了一个凶手,也就是兄弟今天专程前来请教四爷的原因。”墨飞不动声色的说,不住打量对方的神色。话说得客气,心中却冷笑着暗道:“好家伙,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存心敷衍我么?”
湛四爷也不动声色,笑道:“墨大侠客气了,兄弟不敢当。墨大侠如需兄弟效力,只要兄弟力所能及的,敢不尽力?”
“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我这也是人地生疏,不得不借重四爷的力量。”
“一句话,兄弟不才,相信还不至于令墨大侠失望,但不知……”
酒菜陆续送上,店伙打断了四爷的话,说道:“四爷,要不要加屏风?”
“不必了,咱们并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墨飞含笑接口道。
“咱们要细谈,打发那卖唱的走开。”四爷低声向店伙吩咐道。
“不必了,那老头子不当事。”墨飞低声说。
酒菜送上来了,都是庐山的特产。
酒过三巡,墨飞重拾话题,淡淡一笑道:“我上次在庐山石门涧的事,相信四爷必定有所耳闻了。”
“不错。但兄弟不知详情。”
“我到此地是追踪一个凶手,这人投入了七星盟。”
“墨大侠侠名远播,行侠仗义,朋友遍天下……”
话未完,屋角弦声一紧,白发老人在弦声的引领下,以裂石穿云般的嗓音唱道:“大浪淘尽,天下多少英豪……”
四爷大为不耐,粗眉深锁怪眼彪圆的说:“老伯,小声些好不?”
白发老人停唱,笑道:“好,好,小声些。小老儿嗓子有点粗,确实不够悦耳。丫头,让你弟弟弹琵琶,你给客人们来唱一曲动听的歌词,好不好?”
“爷爷,敏儿遵命。”小姑娘笑盈盈的说,娇嫩的嗓音宛如出谷的黄莺。确实要动听许多。
小子接过琵琶,珠走玉盘的弦声随指而起,前奏一落,柔婉的旋律随指飞扬,小姑娘慢声唱道:“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暗想浮生何时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定风波-欧阳修)”
歌声未落,邻座一名健壮如牛的酒客大为不耐,“砰”的一声,掌拍在食桌上,不耐大叫道:“别唱了别唱了,鸡叫似的,小丫头唱的毫无味道,等你长大了再唱好了。”
小姑娘脸色一变,白发老人长眉颤动,说道:“客官,你到底是要唱些什么?”
“什么也不想听。要唱就找位大姑娘来,唱些哥哥妹妹好的才够味。卖唱的你也不长眼睛,弄一个黄毛丫头来唱,难怪你只配在这小地方鬼混。”
湛四爷脸色一沉,推椅而起,靠近酒客沉声道:“你说够了,吃饱了没有?”
洒客傲然卑视着他,放下筷子问:“你有何指教?”
“我想请你下楼走人。”
“什么?你在对谁说话?”
“对你。”湛四爷冷冷的说。
酒客站起一脚将木凳踢开,双手叉腰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你敢对大爷说这种话?”
湛四爷冷冷的说道:“卖唱的也是做事的人,他们规规矩矩谋生,与你既无利害冲突,亦无恩怨可言,俗话说,光棍不挡财路,你老兄不愿听,一句话就算了?犯不着出口伤人。念在你不是本地人,好来好去,你走吧。”
酒客勃然大怒,手一扬,一耳光抽出。
湛四爷可不是善男信女,左手架住来掌,右掌疾挥,“劈啪”两声暴响,反给了对方两记正反耳光,出手之快,令人几乎难以分辨。
酒客“哎呀”一声惊叫,退了两步一脚挑出。
湛四爷更快,手一沉,向下一拂,指尖闪电似的刮过对方的弓骨。
“哎唷!”酒客疼叫一声一声,砰然坐倒。
湛四爷冷冷一笑,说道:“给我下楼结帐去,请吧。”
酒客坐在楼板上,不住揉动着骨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学艺不精,没话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阁下亮个万吧,我姓胡的记下了,必有后报。”
“我姓湛,名必达。在大姑塘,你找我湛四决不会找不着。场面话已经说完了,你也该走了。”
姓胡的酒客一咬牙,踉跄爬起下楼走了。
湛四爷在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送给白发老人,歉然一笑道:“老伯,对于他那些无礼的话我深感抱歉,但此人不是敝镇的弟兄,请勿认为敝镇的人会欺负外乡人。敝镇是个小地方,没有几个人听得懂欧阳修地定风波的。十两银子略表心意,老伯你也走吧。”
白发老人淡淡一笑,欠身谢道:“四爷一番好意,小老儿感激不尽。谢谢,谢谢。”
“老伯,这一双佳儿女,是你什么人?”
“是老朽的一双孙儿女。”
“老伯好福气啊。”
“四爷谬赞了。”
“只是您这样带着他们浪迹风尘,终非长久之计。老伯可有亲可投,要有还是投奔亲友早些安定下来,免得担误令孙的前途。”
“只是……老朽举目无亲……”
“老伯那里人?”
“小地方,湖广辰州人。”
“哦!老伯怎么远到这里来了?”
“沿途卖唱,打算找地方安居,可是孙儿孙女年纪小,老朽又老了,身无一技之长。只能如此度日了。”
湛四爷沉吟片刻,问道:“老伯既调教出令孙女唱出欧阳修的词调。定非等闲,不知老伯是否饱读诗书?”
“这个……小老儿略识一二。”
湛四爷笑着说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但却有几位不成材的小堂侄,荒村小镇的人,不敢奢望什么功名富贵,但多认识几个字也不会吃亏。这样吧,老伯如肯屈就夫子教席,我择日必定礼聘老伯至住处安顿,至于其他事,老伯但请放心。我会替你老人家找几个学生,保证老伯一家人生活无虑。”
“这个……”
“老伯暂且不必答复我,这事情老伯肯定也需要考虑一下,不用操之过急。老伯您就暂且在对面客栈安顿,至于如何决定,只要知会店主一声,我便可替老伯安排。我还有事要办,事了再与老伯商量。”
“四爷盛情,老朽铭感五衷。四爷请便,老朽就先到客店安顿。”
“老伯请便。”
湛四爷回到食桌,墨飞微笑着点头道:“四爷隐才市井,却不脱英雄本色,难得。”
“谢谢墨大侠夸奖,其实这算不了什么。本镇的子弟雄悍有余,却是有些不明事理,的确也需要请一位夫子教他们明辨是非。”
墨飞和气的说道:“四爷对墨某的来意应该有些了解吧?”
湛四爷淡淡一笑,泰然的说道:“老实说,你墨大侠找上门来,我确实没想到,但你先礼后兵的盛情,兄弟却是感激不尽。”
“你……”
“不错,兄弟是一镇的市井小流氓,明里是奉公守法的鱼牙子,暗中是走私贩子的主持人,但自问平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走私为法理所不容、当然为人所诟病。老实说,咱们虽不曾向官府纳税。但已经向鄱阳蛟纳了常例钱。墨大侠既然前来问罪,小意思,要打官司,兄弟奉陪。如果墨大侠要提官府拿我,你说好了,兄弟有自知之明.反抗决难讨好,要命,你拿去就是。死了我一个湛必达,大姑塘会出现另一个湛必达出来做买卖。你墨大侠除非能一辈子在此坐填,不然本镇的子弟仍然得找饭吃。要咱们不走私并不难,除去鄱阳蛟,免去咱们的常例钱,大家都能奉公守法。言尽于此,墨大侠有何吩咐,请赐教,兄弟洗耳恭听。”湛四爷这番话说得很够份量,不亢不卑一派英雄本色,表现的毫无惧容。
墨飞淡淡一笑,说道:“四爷恐怕误解兄弟的来意了。”
“咦!墨大侠不是因为今晚那笔买卖而来的?”
“不是。”
“那……墨大侠出入府衙,与本府的巡捕……”
“四爷还请不要误会,墨某虽与官府有往来,但不是为了你的事。”
“那……兄弟就明白了。”
“我只希望向四爷打听一下七星盟的消息。”
湛四爷神色一楞,苦笑道:“墨大侠,不瞒你说,兄弟虽认识几位七星盟的朋友,但对该盟的事,兄弟却是陌生得紧。”
“四爷这是拒绝我的请求了。”墨飞悻悻的说。
“兄弟怎敢?”
“我希望知道,九江盟坛的人,到底躲到何处去了。该盟九江话事人紫燕杨娟,眼下藏在何处。”
“咦!九江官府中的人,对该盟了如指掌,墨大侠何不向他们打听?”
“府衙确有眼线潜伏在七星盟中,可是这些天来,不但该盟的人已经全部失踪,眼线也下落不明,因此兄弟只好来向四爷请教了。”
湛四爷神色凛然,沉吟不语。
墨飞冷冷一笑,又道:“兄弟要知道的是,那位叫徐飞龙的人眼下藏身何处,兄弟必须将这人缉拿归案,还请四爷协助。”
湛四爷摇摇头,语气坚定的说道:“不瞒你说,兄弟确是不知七星盟的下落,委实爱莫能助。”
墨飞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与九江盟九江秘坛的高手地理鬼交情深厚,要说你不知七星盟的下落,谁敢相信?”
“墨大侠此言差矣!地理鬼不会将坛中的秘密透露给外人的,这是明白不过的事,他怎敢违规将消息告诉我?”
“你不承认?”
“不是承认不承认的事,这是事实。”
墨飞推凳而起,冷笑道:“地理鬼已经犯案被抓,官府正追捕余党。”
“兄弟可不是七星盟的人。”
“至少你与地理鬼有关。”
“地理鬼不可能在官府指证我是余党的。不然官府早来拿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