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曾经说过:“人要是惧怕痛苦,要是惧怕种种疾病,惧怕不测的事件,惧怕生命的不测和死亡,他就会什么也不能忍受!
李爱国根本不知道尼采是干什么的。他只知道,从此时此刻开始,这个家要由他这个长子顶起来了!看着呆坐垂泪的母亲以及正在嚎啕大哭的三弟,李爱国想哭,但是他却不能哭。因为他知道,后面的一切事情都要由他来解决。
一双有力的手拍了拍李爱国的肩膀。就听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你是老李家的老大吧?我是你爸厂子里的工会主席,王长友。你爸从厂子里出的事,厂子里面肯定负责到底,这一点你们家属放心。你跟你弟弟收拾一下,看看是从家里带一身衣服,还是咱们去外面买一身衣服?收拾好了,咱们去殡仪馆给你爸换衣服。”
李爱国连忙回过身,就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站在他的身后。李爱国点了点头,说道:“王主席,我岁数小,对这些事也不是太了解。具体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
单位里出了人身伤亡的安全生产事故,本来就让王长友这个工会主席十分的头疼。这些年他处理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每次把事情处理完,都等于是脱了一层皮一样。听完了李爱国的话,他感觉有些诧异。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居然这么懂事!好,既然这么懂事,那最后谈条件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就答应他们家。王长友一边想着,一般说道:“好,好,既然你们家相信我,那我就把这件事给挑起来。那咱们现在就走,去外面买衣服。”说完,他带着李爱国和李爱党以及工会的一个干事,坐上了外面的小车,向郊区殡仪馆的方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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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午后,阴沉而压抑。天空之中吹来阵阵的寒风,把殡仪馆两旁高大的松树吹得沙沙作响。一股焦糊的味道由远及近的飘过来,让人有一种作呕的感觉。李爱国和李爱党兄弟俩,站在殡仪馆入口处房间的房檐下。王主席一边抽着烟,一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和他们一起来的工会干事,手中提着一个袋子,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说道:“王主席,衣服买好了,您看看行吗?”
王主席摆了摆手,说道:“让他们哥俩儿看!他们俩说行就行!”
工会干事走到李爱国的身边,打开手中的袋子,说道:“我看了看,给你父亲买了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哔叽呢料子的。是他们这殡仪馆里最好的衣服。对了,还有一双三接头的皮鞋。你们哥俩看看行不行?如果有嘛要求,你们哥俩现在就说。”
在李爱国的印象里,父亲一年四季都穿着单位发的工作服。冬天外面套上一件军大衣,夏天就是单位发的长袖衬衣。就连过年都是把工作服洗干净了,接着穿上!没想到第一次给父亲买新衣服,竟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忽然控制不住,猛然地夺眶而出!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有嘛话慢慢说,别着急。……”一直硬挺着没掉一滴眼泪的李爱国在这个当口落泪,让这个公会干事吓了一跳。
李爱国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的说道:“谢谢……谢谢您了!这身衣服挺好,就……就这样吧。咱们……咱们进去吧。”
王主席点了点头,带着他们三人向停尸房走去。停尸房惨白而阴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床。一排巨大的冷柜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冷柜上面排列着许许多多像抽屉一样的小门。李爱国知道,那一个个小门的后面,装得都是一具具尸体。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核对了一下,将李爱国父亲的遗体抬了出来,放在了床上,说道:“遗体我们已经清理完了,家属先把衣服给换上吧。换完之后我们再给遗体整理一下。遗体别放贵重的东西,口袋里面也别放易爆的东西…………”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再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李爱国只听了个开头,后面的内容就没再听清。他的父亲就这样躺在这张床上,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看起来和平时睡着了没有什么两样。他似乎不相信父亲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李爱国忽然抓住了父亲的手臂,哭着说道:“爸爸,爸爸,我和爱党来了…………”
王主席摆了摆手,制止了工作人员想要打断他们俩的意图。工作人员看着这两个半大小子痛哭流涕的模样,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退了出去。李爱国和李爱党跪在父亲的遗体前,失声痛哭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主席和工会干事将二人拉了起来。
王主席一边给李爱国擦着眼泪,一边说道:“行了,后面还有老多事要处理呢。先给你爸把衣服换上。”说着,他率先伸出手解开李爱国父亲衣服上的扣子。李爱国见状,也紧跟着把父亲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了下来。
王主席一边干活,一边说道:“今天早晨钢梁上吊管道,你爸带着上去的。可是没想到早上起来天气太冷,钢梁上结的霜还没化开。就这样脚底下一滑,哎……你爸爸可是个好人!上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工作上也是处处争先。谁也没想到就这么没了!哎…………”
“王主席,我爸……我爸走的时候痛苦吗?”李爱国一边给父亲穿上新买的皮鞋,一边问道。
王主席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哥俩儿也看见了,老李身上从外面看没有什么伤。就是从高空坠落,后背先着的地。医院的大夫说,死亡的原因是内脏破裂,脏器大面积出血。人,当时就不行了。应该,嗯,应该是没受多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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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了衣服,一行人回到了李爱国家的大杂院。门前已经摆放上了几个花圈,房间里更是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听起来,应该是李爱国的几个弟弟妹妹被人接回来了。走进屋里,房间里所有的镜子都已经用布盖住。遗体存放在殡仪馆,家里只是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照片和香炉。桌子的前面放着一个搪瓷的洗脸盆,二妹李爱民正跪在父亲遗像的前面,一张张的烧着纸钱。
看到李爱国回到家里,二妹李爱民连忙站起来,声音颤抖的问道:“大哥,咱爸他…………”
李爱国叹了口气,说道:“爱英,爱萍,爱静,爱诚,你们几个都过来,我有话要说。”
几个弟弟妹妹红着双眼,抽抽搭搭的来到李爱国的身前。李爱国看了看身前的这六个弟弟妹妹,开口说道:“刚才,我和爱党跟着咱爸单位的工会主席去了殡仪馆。给咱爸把衣服换了。咱爸挺好的,外面看不出来伤。医院的大夫说了,咱爸走的时候……没有……没有什么痛苦……”说着,李爱国的眼泪,又不可抑止的流了下来。
看到李爱国流下了眼泪,几个弟弟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最小的爱静和爱诚更是放声大哭起来。李爱国连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你们都别哭了,接着听我说。“弟弟妹妹们陆续停止了抽泣,李爱国继续说道:”咱爸没了,妈妈身体不好,以后家里的事大伙都多动手。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咱爸风风光光的送走。爱党你多给爸爸烧点纸钱,看着点桌子上的蜡烛和香别灭了。爱英、爱静你们俩看着点爱诚和爱萍,别让他们俩乱跑。爱民你多照顾照顾咱妈,先把眼前的事办好了,听见了吗?“
工会的王主席一直在旁边看着,听到李爱国和弟弟妹妹们交代完了,他走上前来,说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处理起事情来倒是井井有条。趁这个功夫,我和你商量一下。现在中央号召移风易俗,简洁办事。你父亲这个事,我看咱们就不要大操大办了,你看这样行吗?”
李爱国抬起头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王主席,我爸一辈子辛辛苦苦,连身新衣服都不舍得买。这才四十多岁,就这么说没就没有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这个当儿子的,一定要把我爸这事办的风风光光的,让他体体面面的走!”
王主席一听,连忙说道:“爱国,你别着急!我的意思是咱们就别弄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了。比如说念经的和尚,这就不要请了。弄来之后影响太不好,你说是不是?还有孝袍之类的,咱们能省就省。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几个当儿女的穿孝,其他帮忙的街坊邻居就不要给了。你看行不行?”
李爱国也知道,最近这两年,街上总是有宣传移风易俗,婚丧嫁娶不能大操大办之类的宣传。王主席这样说,也是为了他好。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就按您的意思办!”
王主席听后,拉着他的衣袖,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低声说:“爱国啊,你别觉得我不近人情。我父亲也是前两年去世的。当儿女的心情我肯定理解。咱们这样办,是省的街道和单位里那些没事找事的人拿这件事说三道四。当然了,一些民俗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你岁数小,这些事可能没经历过。开光啊,送路之类的事我都已经联系好大了。这些事你就放心吧!”
李爱国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冲着王主席深深地鞠了一躬。王主席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