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可熙与殷七爷藏在农庄偷听神盾局农妇套贾琮的话, 遂提起晋王放逐他二弟之事。甘可熙摆手道:“那位纯属无辜逢难。贪墨钱财是有的,仗势欺压百姓是有的, 结交大将决计没有。”
殷七爷道:“甘大人也是饱读史书之辈。嬴政之儿女都快让胡亥杀干净了,多半无辜。你们晋王并未以他犯过的罪——贪墨钱财、欺压百姓做由头撵他, 却以他没犯过的私结大将来撵他,是何缘故。”
甘可熙哂笑道:“贪墨几个小钱就撵走亲弟弟, 在王太后跟前如何交代?”殷七爷挑了挑眉, 不言语。甘可熙不觉深思。
过了会子殷七爷道:“只是咱们事先没想到贾琮会这般劝说令姐。如今……当真送她去北美?”
甘可熙道:“甘雷终究是我们叔祖父。把人送过去, 他总不能不收吧。”
“你想赖着他收啊。”
“对啊。”
殷七爷笑了:“甘大人,我瞧你顺眼。”
甘可熙拱手:“彼此彼此。回头我写封信,雇太平镖局把她送去北美。”
殷七爷道:“让令姐也给四殿下写封信如何?”
甘可熙瞧了他一眼:“也好。”二人互视而笑。
次日, 司徒巍收到邮局寄来的一个包裹,里头竟然是王太后院中失窃的那副赵孟頫真迹!乃大惊。并有书信一封,正是甘可纯亲笔所书。原来燕国派去北美的大元帅甘雷本为她祖父之堂弟,二人少年结怨早早断了往来。甘雷去年才刚刚得知她家遭了难,且并不知道甘可熙还活着, 以为堂兄只余下甘可纯这一个孙女在人世。遂请了雇佣军往晋王府救走她。甘可纯信中道,自己如今一无所有, 帮不了四殿下。然叔祖父甘雷坐拥广袤金矿。烦劳四殿下稍等两三年,阿纯必回。这两三年间,阿纯会给殿下写信。北美太远,不知信在路上要走多久, 阿纯每信写两封:一封寄到太原、一封寄到大佳腊。这幅赵孟頫的真迹乃雇佣军顺手从太后院中盗走, 今阿纯预支了在甘家的月钱购回, 烦请四殿下还给太后娘娘。
司徒巍揣度良久,悄悄将画藏于暗格之中。乃袖着书信起身去王府给母妃殷氏请安。
母子相见,将服侍的人悉数打发出去,司徒巍问道:“母妃,阿纯究竟是怎么回事?”
殷氏叹道:“事出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前几日阿纯的孩子掉了。”
司徒巍大惊:“掉了?不是已安稳了么?”
“说来古怪,愣是查不出半分线索。”殷氏道,“太后把消息封得密不透风,不该有人知道才是。且谁有那么长的手、伸到太后院子里去?”
司徒巍皱眉:“是被人弄掉的?”
殷氏点头,又叹:“极厉害的药。阿纯身边那两个都是太后手下最得力的老人,做事四角俱全。当中一位,我怀着你时还曾看护过我。阿纯入口的每样东西都细查验过。且整个王府翻了好几遍,连药渣子都没找到一根。若说使的药末子,她们上哪儿弄去?再说,阿纯一个侍女,纵生下儿子顶天是个庶妃,害她作甚?王爷儿子十几个,多她一个并不多。我与你祖母皆百思不得其解。”
司徒巍听罢沉思良久道:“还有别的么?”
殷氏低声道:“她被人劫走那日二更天时分,你老子正在外书房与几位大人秉烛议事。外书房左近忽来了四名刺客,让护卫们察觉拦下了。那四人武艺高得离奇,与你父王的几位护卫打了个平手。”
“四个?”
“四个,都是夜行衣蒙面人,三男一女。偏他们打了半日,听见远处一声唿哨,忽然撤走了。不知是来做什么的。这几个人武艺太高跑得太快,护卫们非但没追上他们,连衣角都没沾上半点。”
司徒巍想了许久,喃喃道:“惟愿不是我想多了。我怎么觉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殷氏一愣。司徒巍道,“如此一闹,整个王府要紧的护卫必然都集中到父王那块儿去了。纵然太后院中走水……不对!”他遂在屋内干转了数圈,忽然拍掌道,“母妃,你去问问阿纯身边的人,当日是何时见到阿纯最后一面的。亲眼看到人,听声音不算。要紧、要紧。母妃快去,我在这儿等着。”殷氏看儿子说得郑重,赶忙换衣裳往王太后院中去了。
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殷氏回来。她已问明,甘可纯被人劫走那晚上早早便上炕了,最后一次看见活人是在戌时六刻左右,要了回茶。而后她便睡熟。平日甘可纯睡得极迟,时常对着灯烛坐到深夜;偏那晚上不知何故困倦不已。
司徒巍听罢后背蓦然一凉。殷氏看儿子神色不对,忙问:“巍儿,可有不妥?”
司徒巍摇头道:“韩非子曰,侠以武犯禁,委实如此。非政府武装力量与王府不相上下,如何了得。阿纯二更天就已不在王府了。”
殷氏大惊:“可起火那阵子有人瞧见贼寇背着口袋逃跑。”
“口袋里头大约只塞了些体己大质量轻之物。”司徒巍道,“雇佣军早早摸进王府。阿纯既已落胎,饮食上少不得没起初那么留意。遂有人悄悄给她下了助眠药。她困倦不已、早早上炕。四个蒙面人上我父王处捣乱,原本在王府四处巡视的护卫高手闻讯悉数赶过去,藏于阿纯屋中之人便趁机偷偷带了她出去。背个大活人还要对付护卫总不方便,调虎离山后便容易多了。四更天时,护卫高手们依然多半在父王那儿。纵然听说祖母院子走了水,也不敢过去得太快,恐怕中了贼人之计。”
殷氏皱眉道:“那不是多此一举?若想要阿纯,人都被他们抓走了,还烧个楼作甚?”
司徒巍道:“非也。不烧那楼,咱们立时便会猜到他们扰我父王的目的是带走阿纯。一大群与王府护卫本事相当的高手刺客和几个点火偷东西的小毛贼不是一回事。这些人专业且低调,做事四角俱全。我疑心连阿纯落胎之事都是他们做的。”
殷氏大惊:“他们想要什么?”
司徒巍冷笑道:“雇佣军还能想要什么?钱呗。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都做。”他顿了顿,“不过他们极有契约精神。若能知道从哪儿可以雇到,日后少不得有大用。”遂取出甘可纯之信。
殷氏看罢呆若木鸡。后捏着信思忖良久道:“早年在京城,我听说过甘家兄弟的恩怨。先是夺一个女人。那女人死了,他两个都觉得是对方害死的。年少情痴,终身余恨。他二人文武不同路、互相瞧不上;媳妇也妯娌不合、积怨极深。而后争家产闹上金銮殿,好生让京中闲人瞧了回笑话。纵然看在同宗的份上救走阿纯,甘雷不会对她那么好。”
司徒巍道:“若阿纯信中所写没有误会,这种雇佣军必不便宜。甘雷舍得花那么些钱?”
殷氏道:“甘雷是开金矿的,最不稀罕金子。”又想了想,“倘若那药当真是这些人所下,可知甘雷毫不在乎阿纯的前程。你莫要指望她。”
司徒巍道:“母妃这就不懂了。甘雷早成北美豪强,晋国这么点子地方算什么?连我父王他都未必放在眼里。漫说阿纯的孩子还没出世,纵然生下来了他也不觉得是好事,反倒成了累赘。说不定他会把阿纯当作筹码嫁给他手下用来拉拢人心。”乃皱眉道,“那可就当真指望不上了。”
殷氏想了半日:“阿纯这信……会不会有诈?甘雷算贾琮的人吧。”
司徒巍道:“这种可能性我想过。甘雷本是太上皇心腹大将,后改投燕王。贾琮当了这些年燕国摄政王,甘雷一直在北美从未回国,我看着倒有几分领兵在外保燕王的意思。若想拿捏住阿纯去要挟阿熙,他们不会许阿纯写这封信给我。还有那副画,我塞到谁家谁便跳进黄河洗不清。贾琮这会子尚无帮我之意,但铁路在我手上显见比在旁人手上可靠得多。好歹我是佳大的学生。斟酌再三,我还是暂且相信阿纯信中所言。”
殷氏又将信看了几遍,道:“委实是阿纯所写。她的性子,旁人没法子逼着她哄骗你。”乃叹道,“只是她在甘雷身边不如在王府之中好用。事既至此也没有法子了。”
他二人还待商议,外头有人来大声道:“娘娘,出事了。”殷氏忙命进来说话。
来的是个太监。才刚得了消息,二殿下遇刺、生死未卜,刺客逃入贾氏马行。如今太原知府衙门已经派人将马行团团围住。娘儿俩皆愣了。殷氏清醒得快,忙推儿子:“快去看看!”司徒巍点头,匆匆离去。
赶到马行,只见马行掌柜正与太原知府对峙于门口。见司徒巍来了,知府闫大人忙上前行礼。司徒巍遂问怎么回事。那掌柜的道:“这位大人口口声声说有刺客逃入了我们马行。偏我们已搜查过了,并无外人。我们马行大,那人定是从别处逃走了。他非要进来再搜。若是平日,如此大事我们岂敢拦着?可四殿下你也知道,如今燕国摄政王爷带着世女在我们这儿住着。”
司徒巍又问闫知府。闫知府使了个眼色:“四殿下,咱们去外圈说话。”
原来今儿这刺客乃是二殿下府中马房里的一个小子名叫周柱子。他爱上了一个丫头,且得了丫头全家及管事首肯,正经去外头托了媒下了聘预备成亲。偏有一日二殿下偶然瞧上了那丫头,收入房中。那丫头不论模样性子皆不出挑,二殿下后院女人又多,很快失宠。不曾想只得宠了那么数日她便怀上了。胎儿六七个月时,让别的姬妾欺辱推搡跌了跤,母子皆没了。因她只是个通房,作弄她的又有五六位姬妾,二王妃只将那几位禁足三个月了事。至于这周柱子,从始至终没谁留意过有这么个人。
前些日子,二殿下在女人上失了颜面,府里传得比外头还快,周柱子自然也听说了。他家主子去外头强纳一个姑娘,那姑娘的未婚夫偶遇了个少年乃是燕国摄政王嫡亲的侄子。这贾少爷竟公然领人当街抢走姑娘还给未婚夫。周柱子心下活动。
方才二殿下出门命马房备马。周柱子暗藏短刀在身,趁牵马之机靠近二殿下,连捅了四刀后跳上马就跑。此事突兀,没人有防备,眼睁睁看着他跑了半日、护卫才开始追。周柱子直跑到贾氏马行后门,跳下马,当着追兵的面窜入里头。
司徒巍听罢回去向掌柜的道:“敢问王爷可在?”
掌柜的面色尴尬:“在……王爷和小萌大爷都在……”他近前一步低声道,“听闻四殿下念的是佳大,那小人就直说了,想来四殿下能理解。我们王爷、小萌大爷和冯大人正陪我们世女做游戏呢。”
“什么游戏?”
“演话剧《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司徒巍眨眨眼:“世女是白雪公主?”
“世女是白马王子,我们王爷是王子的白马。化妆挺到位的,卸妆有些麻烦……”
司徒巍哑然失笑:“你们王爷还在卸妆?”
掌柜的愈发尴尬了:“话剧……还没演完呢。世女不让提前结束。”
司徒巍怔了怔:“你的意思是,你们王爷、贾萌和冯大人,都要先陪着贾定邦演完话剧,然后卸妆,然后才能出来?”掌柜的十分难看的笑了一下,点点头。司徒巍思忖片刻道,“烦劳掌柜的进去问问白马王子,能不能增加两位观众。我和闫大人想看看。”掌柜的答应一声进去了。
不多时掌柜的出来,啼笑皆非道:“里头已演到最后了。白马王子说,他们可以重新演这一幕给新到场的观众瞧。”
司徒巍一本正经抱拳道:“多谢王子殿下。”他遂与闫大人一道领了些护卫跟着掌柜的进去,二殿下府上的一位幕僚和一位大管家混在其中。
舞台就搭建在院子里,坐满了护卫、伙计和帮佣。新观众一来,台上重新开始。白马王子骑着“白马”出场。司徒巍一瞧,贾萌演的是猎人,冯紫英蹲着走路当为七个小矮人之一,公主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魔镜的扮演者正是大将军蔺东阳的独子蔺伯儒,正坐在演员席上与扮后妈的演员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