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太子妃受惊,太子的确宣了太医,而确实没有太医应召而来。
不但太医没来,东宫失火,内监乱语,太子见不到皇帝,当时急的连伴读和所谓谋士都找来了,能没找太子太傅、当朝阁老、中极殿大学士钱博彦吗?
钱博彦也没来!
昨夜宫门大开,景阳城里乱纷纷,钱博彦走到半路,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又回去了!
到底是在官场上博弈一辈子的老狐狸了,趋利避害成了本能。
不光他觉出不对劲,沈淳前脚打发儿子出门,后脚就觉出不好,可惜来不及了!
沈栗是心眼多,但他到底没经过宫廷政治的洗礼,直到入了东宫才发现势头不好,万幸邵英是真有些醉了——他要是醉的不厉害,也不会对太子和皇后去寻他一无所知——皮良到早上才叫起他,再待到邵英下令围了东宫,部署景阳兵力,才带人到东宫来兴师问罪,这段时间给了太子和沈栗一些动作的机会。
沈栗现在能做的,就是引导皇帝去查清疑点。
东宫的人现在都是嫌疑犯,想自己去查事情真相是不可能的,不如索性要皇帝去查。
皇帝不知道皇后和太子去寻过他,这是疑点;东宫除了昨夜死了的内监,去宣太医的人也没回来,这人到哪儿去了,也是疑点。
太医院是没见到这个人,还是见到了这个人但没应召呢?
昨夜景阳城内风头不对,太子有造反的嫌疑,不应太子宣召是明智之举,然而随着太子伤势揭开,这不应召就成了大错!
朕的儿子伤重欲死,找谁谁不来,要你们何用?
太医院院首张茂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太医院并未见到东宫的人,压根不知道太子妃受惊之事,更不知道太子殿下受了伤!
邵英沉默半晌,道:“交给缁衣卫去查,先救太子!张茂,朕不管你说的真话假话,太子若有不测,你就殉葬吧。”
未几,太子高烧起来。
邵英原本还疑心太子是在用苦肉计,现下却相信这个儿子是真的无辜了。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高效的消炎药,烧伤一发热,一只脚就踏进了鬼门关了。什么苦肉计能用命来赌?万一真死了呢?
张茂吓得直哆嗦,不光是他,整个太医院都害怕,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谁知道皇上会怎么发疯!
沈栗人前镇定,背着人手也发抖,太子“受伤”是他给的主意,这是东宫众人没有退路拿来搏命的办法,太子身上的烧伤半点不假,要是真出了纰漏,简直不可想象。
霍霜背着人悄声问:“你怎么就敢出这个主意?万一……”
沈栗沉声道:“没有万一,太子如今要不是伤着,早进天牢了,咱们这些伴读谁也跑不了,谋反的罪名坐实了,是要诛九族的!”
这也是东宫明明这么多人知情却不露半点口风的原因,能到东宫伴读、行走的人都是所谓身家清白,有根有底的人,其中大多数的父兄都在朝为官,高门显第,谁背后不是一大家子人呢,诛九族可不是承担得起的后果。
凡是昨夜在东宫露了面的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众口一词,太子是失火时烧伤的,众人是为了照料太子才半夜奔赴东宫的。
霍霜恨道:“叫我知道是谁下了黑手,必然死不甘休!”
沈栗不语,这桩事已经可以说是宫廷政变了,如沈栗、霍霜之辈不过是其中的小虾米,将来就是真相大白了,也轮不到他们处置谁。
邵英宣布今日罢朝,整个景阳都戒严了,府军前卫进了城,戍守宫廷。
沈栗等人被拘在东宫正殿,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
霍霜郁郁道:“怕是公主府都被围起来了。”
沈栗低声道:“谁家也跑不了,这会儿不是讲情面的时候,做好被‘大义灭亲’的准备吧。”
众人听了,心下都颤了颤。
要是东宫的罪名坐实了,这些人能被家族“大义灭亲”还是好的,说明起码家族还有大义灭亲的资格,败落两三代还有延续和起复的机会,就怕皇帝来个诛族,从此把这些家族从世上抹去。
终于,缁衣卫传来了好消息,经查证,皇后和太子昨夜的确去找过皇帝,虽然这并不能证明皇后母子没有谋反之心,但起码说明皮良没说实话,或者说,皮良压着一众太监宫女向皇帝隐瞒了一些事实。
霍霜奇道:“他还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了?能压得住这些人一时,还能压得住一世?”
沈栗笑而不语。
雅临道:“哎呦霍大爷,这诬陷我们小爷的阴谋要是得逞了,皮总管可就是我们内监的头一号了,宫里悄声无息地死几个人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皮良在关押中有寻死的意图,可惜,看守他的缁衣卫比郁辰有经验多了,郁辰没能阻止造谣言的小内监去死,缁衣卫拦住了皮良。
皮良嘴硬,咬死了不是他给皇后出主意开宫门的,邵英下令,昨夜守宫门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下狱。
邵英道:“我只给三十个名额,只有三十个人可以从狱里走出来,想疑罪相隐的就都死吧。”
邵英这是要守卫们互相揭发,驻守宫门的有多少人那,只有三十个人可以活,为了能活下去,互相连亵衣都揭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缁衣卫又报:发现了东宫派去太医院的内监,在靠近太医院的一处水井里,人早硬了。这水井很窄,只容一个水桶上下,不存在失足掉进去的可能,这人是被人大头朝下塞进去的。
沈栗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这仍不能替东宫证明什么,但对太子来说也是个好消息——其实这人是为了太子妃请太医去的,可如今正好说是为了太子烧伤去的,证明太子的确向太医院求救过,太子总不会派人去太医院找人帮着他逼宫吧?
霍霜疑道:“去请伴读的人都没事,怎么去请太医的人却死了呢。”
沈栗道:“因为对方不需要太医出场。他们放伴读进入东宫,是为了把太子谋反的罪名坐实,而我们这些伴读都是太子的人,正好一网打尽。而太医入宫则会在太医院留下医案,这会使他们的计策出现纰漏,谁在谋反时还顾得上找太医呢?”
雅临郁郁道:“奴才不懂这些个,奴才就想知道,他们怎么不许奴才去伺候小爷呢?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怎么知道小爷的要求呢,奴才一想到小爷如今伤的……伤的……”
雅临说着,竟流下泪来。
太子身上的伤还是雅临下的手,虽是太子逼他,雅临也内疚不已,尤其现在又传来太子高烧的消息。雅临心里后悔当时听了太子的,其实当时照雅临的意思太子身上见个伤就可以了,但太子坚持必须是重伤,越重越好。
雅临是打小伺候太子的,亲手把太子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儿伺候到如今,心里知道自己是奴才,感情上却把太子当做唯一的亲人。
看到如今太子遭这个罪,心里又是恨那不知躲在哪暗中设局的人,又是恨自己,怎么当时小爷和皇后娘娘决定开宫门的时候自己就没拦着呢?要是自己当时看出皮良的“建议”没安好心,那还会有这么多的事?
想着,雅临又去看沈栗,心道当时东宫众人都被失火和小内监的谣言唬住了,只有沈栗看出了其中蹊跷,要不是他,太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若是能过去这个难关,以后要劝小爷多听沈栗的意见。
沈栗见雅临盯着他,以为雅临还是想去照顾太子,无奈道:“雅临公公,如今局势未明,东宫所有人都在怀疑范围内,为了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我们这些人是不能接触殿下的,你放心,如今伺候殿下的都是皇上特意挑的,可能不太得用,但绝对可靠。”
雅临眼泪汪汪道:“奴才省的了,沈七公子,你说,咱们小爷不会有事吧?”
沈栗长叹一声“如今咱们是尽了人事,剩下的听天命吧。”
众人沉默。
到了中午,众人竟还得了顿饭吃,一个太子后来在棋院里挑出来的,叫夏兴的“谋士”喜道:“竟还给我们准备了饭食,嘿嘿,看来局势是朝着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众人听了都有些高兴,纷纷落座,从昨夜到现在,众人滴水未沾,又都担惊受怕,身体弱些的早支撑不住了,不过硬挺罢了,如今得了些“利好”消息,稍微放下心,先用些再说。
沈栗见雅临仍闷闷不乐,不思饮食,劝道:“多少用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你,到时候饿坏了,反而出不上力。”
雅临含泪道:“也不知我们小爷醒了没有,可能进些饭食?奴才想到小爷仍在受苦,就吃不下。”
霍霜怒道:“我就不爱看你们内监哭唧唧的,还以为自己是宫女了?太子殿下有难,你不说振作精神想法子,偏学女人哭天喊地,能顶什么用!”
霍霜算是太子的表亲,训斥雅临倒也勉强称得上有资格。
雅临虽是太子身边总管,有些傲气,他如今心思正乱,听了霍霜训斥,不禁怒道:“奴才哭不哭关霍大爷什么事?霍大爷饿了只管吃去,休要教训奴才!”
霍霜大怒,和雅临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
沈栗哭笑不得,这两人怎么就吵起来了?只好上前劝架。
其余人要么和霍霜他们不熟,要么根本看不起雅临一个太监,加上心情不好,也没心思劝架,都躲得远远的先吃着。
沈栗三人没想到,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工夫,竟救了三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