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冷笑道:“何家当年与湘王颇有渊源,父皇储位已定后才他们家才又倒向这边,指不定还有些香火情。再者,他们向来讲究‘四处逢源’。若是温率找上门去,开出了足够价钱,何家大约是不介意顺手帮个忙的。至于金阁老,”太子顿了顿,奇道:“金阁老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沈栗垂目道:“何家如今靠着二殿下……”
“是了,”雅临道:“金阁老是二殿下的外公,他们会凑到一起并不稀奇。”
太子微微摇头:“金家与何家都是一个德行,没有切实利益,别说只是朋党,便是亲兄弟,也不会轻易出手的。”
“殿下说的是,何府与金府都是富贵已极,能诱惑何大人、说动金阁老一起为湘王府出力,必然是极大的利益了。”沈栗慢慢道:“而对这两家来说,让他们一直念念不忘的诱惑只怕就是……”
“拥立之功!不,不对,”太子摇头道:“他们便是要拥立,也只会选择老二,怎么会想着湘王?”
金府是二皇子外家,哪有放着亲外孙不选,反而选择湘王的道理!至于何府,他们已经放弃一次湘王,难道还要去吃回头草?
沈栗微笑道:“金阁老当然是要拥立二殿下的,但如果湘王府让他相信,帮助湘王府渡过难关,湘王府就投入二殿下的阵营呢?”
雅临惊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相信?”
太子默然。因家族势力庞大,又是皇子外家,金阁老早已被皇帝排除在心腹大臣之外,有些机密消息首辅知道,东宫知道,金阁老的消息却闭塞些。若说他对朝廷与湘州矛盾的尖锐程度了解不足,又有温率与何宿的误导,因而做出错误判断,也是可能的。至于何家,仗自家着源远根深,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做出首鼠两端之事,想必打着谁能胜出就倒向谁的主意吧?
“那就更要禀明父皇!”太子终于理清线索,皱眉道。
沈栗摇头道:“殿下,微臣曾经提到过,日食之事还有可能是大臣推动,但那两位大人却无法在后宫中动手脚,让小殿下病上一次。”
帝后都不是白给的,尤其经过宫门夜开案后,更不可能让大臣们的势力渗入后宫。能在后宫中动手脚的是……
太子心念电转:“是老二!是了,金阁老都动了,他又怎会半点儿不知?真正与湘王府合作的,是老二!”
雅临叹道:“湘王殿下是什么人物?二殿下这是与虎谋皮!”
“权势富贵迷人眼,”太子不屑道:“老二本就不怎么聪明,温率那张嘴迷惑不了父皇,要说动老二却是轻而易举。”
“那……此事更应速速告知万岁,沈大人为要何阻拦殿下?”雅临不解道。
沈栗苦笑道:“说来说去,此事仍旧是猜测而已。没有明证,哪能轻易动摇阁老们?何况,若仅涉及两位阁老,殿下去提醒皇上一声,倒也可以,但如今看来二殿下也参与其中,再由殿下在皇上面前禀告却不合适了。”
太子恍然。皇帝和大臣们对太子的道德要求一直很高,尤其是孝悌两个字,更是不能有半点儿疏忽。前者做不好,会被人怀疑你是否做腻了太子,想要弑君弑父;后者做不好,皇帝就会担心你日后不能善待兄弟,诛杀宗室。
不管自己与湘王争得多厉害,作为一个父亲,邵英绝不会喜欢看到儿子们互相攻讦的。别说如今手里没有切实证据,就算有,这个状也不能由太子来告。
“谦礼说的对,是吾疏忽了。”太子点头。
“殿下只是担心朝事,因而没能顾得上而已。”沈栗微笑道。
太子叹道:“关乎湘州终不是小事,若不告知父皇,吾心下难安。”
沈栗安抚道:“殿下不必忧心。微臣等能察觉事情异常,皇上必然也能察觉。便是一时困惑,还有诸位大人在,总会有人为皇上解惑的。”
太子手下的人少,皇上的心腹却多,沈栗的话既已引起他的注意,找几个人为他参谋一下还不容易?教皇上自己查出来,没准效果比太子亲自去告兄弟的状还好。
太子思量半晌,终于想通,感叹道:“还是谦礼想的透彻。他们如今也只不过搞些小动作,吾何苦如此心急,只防着他做出不可饶恕之事便罢。”
又向沈栗道:“你知道拦着吾去父皇面前告状,自己却敢在宴席上旁侧敲击,悍然去撩两位阁老的虎须?日后再碰上这样的情形,不要轻易出手。那几句话由吾来说便是。”
太子的意思是自己的分量总比沈栗这个编修来的重,不怕阁老记恨。
沈栗怔了怔,心中感叹自己好歹没有在这位身边白混一场,起码太子有庇护下属的意思。
郑重施礼,沈栗柔声道:“谢殿下回护。只是身为东宫属臣,为殿下打算、冲锋陷阵乃是应有之意,哪能让殿下亲自出面呢?想何、金二府俱都鼓励二殿下不敬兄长,暗谋诡谲,本就是微臣的敌人,微臣并不在意是否会得罪他们。”
雅临感动道:“奴才就说,还是咱们早些时候就跟在殿下身边的人知道维护殿下,那些后来的还差着火候呢!”
太子也连连点头。如今在东宫行走的人多了,却有些良莠不齐,用起来很不顺手。太子觉着到了要紧时,还得是老人儿可靠。尤其是沈栗几个跟着他时,东宫的形势还不好,甚至还有皇帝对太子不满的传言。是这几人伴随他度过那段艰难日子,情份当然不同。
沈栗想了想,提醒道:“湘州之事不急,不过湘王殿下尚武,手下颇有些亡命之徒,二殿下既然已经与他勾结,殿下日后出行要小心安全。”
雅临听到这里,忙不迭道:“这是正理,殿下的安全为重!”
如今新年将近,太子少不得随皇帝祭告太庙,或代皇帝访问大臣府上,需要出行的时候着实不少,保不齐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
太子往三晋时已经遭逢过一回刺杀,他自己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慎重道:“吾会注意。”
沈栗抱着一匣子糕点回到府中时,街上已经开始宵禁了。因沈栗一直未归,田氏与沈淳都有些放心不下,还在何云堂中等他。
见沈栗捧着匣子进来,田氏失笑,指着那匣子对郡主笑道:“这孩子当年总在东宫蹭点心,也不知怎么就叫太子殿下记住了,如今还隔三差五赐他一些。”
郡主也知这个巧宗,掩口道:“托谦礼的福,妾身也时常能尝到宫里的时新点心呢。”
沈栗先见了礼,回头笑嘻嘻道:“儿子将这些点心与母亲换一餐饭吧。”
郡主拍手道:“早知你在宫中吃不饱,吩咐厨房给你预备着呢。齐嬷嬷,快使人传上来。”
沈栗示意丫鬟倒茶,先牛饮了两杯。
沈淳见他颇有些疲乏之色,皱眉道:“何至于这个样子?”
沈栗摆手道:“别提了,今日事多。父亲想是打听过了?”
“细节不知道,只听说是辩赢了,你小子发现湘州的赋税出了问题。”顿了顿,沈淳摆手教丫头都出去,低声道:“听说温率因输了,回湘王府路上魂不守舍,不慎惊了马,一头撞在路边酒肆的招牌上,头破血流,如今正昏迷不醒。”
沈栗冷哼道:“这人怕是没机会醒来了。”
皇帝要借清查湘州账目的名义向那边派人,湘王说不定还能忍个一时半会儿,指望能糊弄住朝廷。但沈栗在大殿中说了几句要命的话,假设人口去向,若是传到湘王耳中,叫他知道皇帝已经疑心湘王府掌握着一支军队,指不定那位就立时反了。
皇帝能叫当时在场的朝臣们封口,甚至可以说服湘王世子装作无知无觉,却无法命令温率闭嘴,那就只好请这位彻底出局了。
田氏、沈淳、郡主都是不必瞒的,沈栗慢慢将一桩桩事情说出来,几人才知道今日宫中的种种暗流。
“你怎么敢?”郡主咋舌道:“好歹是阁老呢。”
“其后还站着二皇子。”沈栗自己补充道,随即苦笑:“儿子何尝不知此事是搞不好便要落个出力不讨好?只是事涉湘州,仿如箭在弦上。”
沈淳点头道:“不错,如今皇上正剑指湘州,若朝廷中还有人与湘王府合作岂不凶险?谦礼既然看出来,必须立时提醒皇上。至于那位二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沈淳冷笑一声:“若非皇上子嗣稀少,那位早把自己作死了。”
“说什么呢!”田氏嗔道:“都随了你父亲,一个比一个胆大。”
“孙儿就当祖母夸奖我了。”沈栗在一旁接道:“咱们府的富贵可不就是祖父挣来的?”
田氏喷笑道:“你这皮猴儿,倒是皮厚!”虽是这样说,田氏心下却颇为愉悦。她与老侯爷沈勉同甘苦共富贵,夫妻情深,唯叹沈勉去的早。儿孙要学老侯爷,田氏只有高兴的。
“夫人,”齐嬷嬷在外面叫了一声:“饭菜已是凉了。”
沈淳惊觉几人谈论事情,倒忘了沈栗还未用饭。沈栗道:“如今事情说清楚,儿子索性回去用吧。时辰已晚,祖母、父亲母亲还请尽早安歇。”
沈淳点头道:“也好,母亲安歇吧,儿子告退。”
郡主出来,想着饭菜已凉,该是重新做了才好,随手揭开两个丫鬟捧着的食盒看了看,皱眉问齐嬷嬷:“这饭菜热过几遍了?”
齐嬷嬷垂手道:“奴婢去时,一直在厨上温着,有一个半时辰还多了,只是方才在外面时间太长,已是凉了。”
郡主立时冷了脸:“亏得谦礼没有就用,不然教我这做母亲的还有什么脸面?在火上蒸了近两个时辰的东西竟有脸拿来给少爷用!爷们在外面挣命也似搏富贵,回来就吃这个?可见是我近来给那起子小人脸了!”
沈淳与沈栗出来,见郡主正在发火,奇道:“怎么了?”
郡主红了眼圈,愧疚道:“都是妾身疏于管教,没成想惯得灶上人偷奸耍滑。”
沈淳情知多半是给沈栗的饭食出了差错,遂上前一观,登时大怒,一扬手将食盒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