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主?”
听到这个名字,道衍也不禁有些惊讶。这宁国公主为太祖皇帝朱元璋次女,是汝南侯梅思祖之子梅殷的夫人,建文逊国之后,成祖进驻应天,对自己的这位姐姐也是恩礼有佳,衣食用度不曾少了半分,宁国公主也是与梅殷住在宫外府邸之中,与自己并无太多往来,为何这个时刻突然拜访,实在不解。
但是道衍是个有分寸的人,别人可以不见,这宁国公主是不能不见的,于是吩咐道:“开门迎客。”
周权喏了一声,打开了厅门,继而转身又一路小跑去迎接宁国公主去了。
郑和在一旁禀道:“师父,此时已是黑夜,不知宁国公主到访何意,徒儿是否先行回避一下才好?”
道衍略一思索,还是点点头道:“也好,宁国夫人很少与为师来往,即便是他的夫君梅殷大人,我们也没什么私交,不过是朝堂之上共同议事罢了,如今她突然来访必然有些原由,你权且转入内宅偏厅少坐,待我看看她的来意。”
郑和喏了一声,退了下去,道衍整了整衣服,准备迎接这位深夜到访的宁国公主。
只见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名妇人披着黑袍缓缓走了进来,身边除了道衍和尚的管家周权以外,并不曾带得一个随从。等踏入厅中之后,只见这妇人将黑袍脱下露出了面容,正是宁国公主。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长期处于养尊处优的环境之中,使这位太祖的女儿,成祖的姐姐保养的很好,看上去至少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扁圆形的发髻上面插着一颗红色的宝石,以金丝挽结,蹙金绣云霞翟鸟纹的霞披配着金色彩链,更是增加了其雍容华贵的气质。
道衍见宁国公主走入厅中,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公主到访,贫僧未曾远迎,恳请赎罪。”
宁国公主微微一笑:“奴家哪敢劳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出门相迎,能不被拒之门外,已经算是万幸了。”
道衍和尚知道宁国公主为刚才之事生气,当下只好躬身不言。
“奴家来此不为别的,是想询问法师一件事,咱们不妨就开门见山吧。”宁国公主不等道衍邀请,自己居中坐了下来。
“不知宁国公主深夜来此欲知何事,贫僧但有所知,必定据实禀告。”道衍和尚道。
宁国公主笑道:“有法师这句话就好,奴家听说这次郑和将军凯旋而归,做了一番大事业,真是可喜可贺,昨日皇上设宴之际,郑将军还带来了几位江湖中的朋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道衍回答道。此时郑和心中怀揣疑虑,折而复返,正在屋外静静倾听,但听到宁国公主上来就单刀直入询问自己的事情,不禁更加聚精会神,想听听宁国公主究竟何意。
这时只见宁国公主用眼睛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周权,道衍立刻会意,当即吩咐周权先行退下,并将房屋门关好。
眼见得屋内只剩下了自己与道衍,宁国公主这才发话道:“那敢问法师,这此随行的江湖人之中,是否有一个叫做叶承的少年?”
道衍没想到宁国公主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在道衍看来,虽然叶承也可称为少年才俊,但在这宫廷之中,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为何一向很少来宫中的宁国公主会关心这样一个江湖游侠,突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呢?但是当道衍抬起头来看见宁国公主那迫切认真的眼神之后,本能的直觉让道衍突然明白这其中必定有极大的原由。
想到此道衍不敢怠慢,恭敬回答道:“却有此人,此次肃清崇明岛,攻占沧溟城,据郑和所述也多赖其出力,不过纵然如此,贫僧不知为何宁国公主会关心一个江湖游侠,毕竟在朝野之中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
宁国公主听后将身子靠在了椅子背上,冷笑一声道:“不值一提?那法师可知道这叶承是谁吗?”
这一问不仅让道衍,也让躲在屋后的郑和大为不解。当下道衍只好答道:“贫僧不知。”
“他就是当今成祖皇帝的四子!朱高炽他们同父异母的弟弟!”宁国公主突然声音变得十分有力,仿佛要把这几个字钉入听话者的身体一般。
此言一出道衍不禁身子一晃,即便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也万不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当下抬眼凝视宁国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那天郑和将军率队进入应天府的时候,我实在就楼上看见过的,那叶承的容貌我是认得的,当时还以为认错了人,但通过宫中人打探,他确是叫叶承无疑,这才知道自己没有认错。”宁国公主缓缓道。
“可......可是贫僧不解,为何宁国公主您说叶承是成祖的儿子?”道衍急忙问道。
宁国公主苦笑一声道:“那是因为我那弟弟为了自己的前程,将自己的这段孽缘隐藏了起来。叶承的母亲叶秋雪是元人后裔,当时的情景正是皇位争夺激烈之际,我的弟弟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元人后裔给外人授之以柄?他想让叶秋雪远遁他乡,但叶秋雪说什么也不愿意,无奈之际弟弟只好派人一把火烧了叶秋雪的住所,当时这件事只有弟弟、我和夫君梅殷与派去看守叶秋雪的将军霍然四人知道,那些派去放火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害的人是谁。但是没曾想霍然竟然私自放走了她们母子,他自己也烧成了重伤。”
道衍静静听着这一段匪夷所思的往事,竟然自己一点都不知情,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凉意,自己一直以来知无不言的朱棣对自己竟然也有着这样的防备,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如此说来,当时的叶承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公主又是如何认得他现在的模样呢?”道衍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就自己认为疑惑的地方提问。
宁国公主点点头,赞许道:“不愧是我弟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果然心思缜密,这个问题问得好极。”
“不敢。”道衍答道。
“自从她们母子出逃之后,我总觉得心中有一只利刃悬着,要知道她们若是哪天突然冒了出来,对我弟弟可是大为不利,所以我多年来明察暗访,就是为了能够得知他们的行踪和消息。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暗访中我得知了她们母女就居住在离应天不远的渡白镇,于是我就借着出游的机会来到了当时还是建文帝的朱允炆这里,派人夜袭渡白镇,叶承抓走了,只不过在从燕地去忘应天的路上,叶秋雪竟然已经因故病亡,所以只是捉了叶承一人。”宁国公主回忆道。
“公主捉了叶承之后,就将其关押起来,不让外人所知,而自己就索性借故留在了应天,一来可以看管对弟弟构成威胁的这个私生子,二来可以在应天城中打探虚实,为靖难之役提供线索帮助,来个里应外合。”道衍侃侃而谈,仿佛这一切都已经由宁国公主告诉过他一般,可事实是宁国公主根本没有提过这些。
再看宁国公主用吃惊的眼神看着道衍,继而畅快地笑了起来:“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能够料事如神,算无遗策的,当今大明朝除了你道衍法师之外,更有何人?”
道衍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他心中仍然还有疑惑:“贫僧不明,若论亲疏远近,成祖固然是公主亲弟,但建文帝也绝非外人,算来也是你的外甥,为何公主却一意要帮助成祖,而不是帮助建文帝呢?”
宁国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答道:“事到如今,既然是奴家提出要开诚布公的,那我也就不对法师隐瞒了。奴家之所以帮助成祖,确实里面也是夹杂着私心的。当时建文帝听信方孝孺、黄子澄等人建议非要削藩,连我当时身为荣国公的夫君梅殷也牵扯其中,我是怕到时候也会受到牵连,所以才决意要帮助我那弟弟的。”
一个人隐藏自己并不困难,但能够说出内心阴暗的想法,却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胆魄,如今宁国公主竟然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不仅没有令道衍蔑视,反而更加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绝非寻常人物可比了。
只听得宁国公主继续说道:“我将叶承关入了地牢死号,但对外宣称的罪名是企图袭击公主车驾,当问罪行诛。不过正好那时候赶上了建文帝大赦天下,任何罪犯都可量刑轻判,大多还无罪释放,我也是几次三番陈说,才让叶承没有离开那囹圄之地,但是想要杀他却也是不肯能的,当时奴家已经想好,等朱棣攻了过来,占了应天府,到那时候这叶承如何处置,就可由这位新皇上决断了。”
道衍一边听着,一边暗道:“好一个宁国公主,其心思之缜密,行动之决绝,让多少男儿也是望风莫及啊。”
宁国公主轻叹一声道:“可惜最后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曾想战乱之中叶承竟然又被人放了出来,虽然安定之后我又派人到处打听,但一直就没了音讯,好在老天有眼,让这叶承又送上门来,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溜走了。”
“可......可毕竟你是他的姑姑。”道衍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他的母亲是叶秋雪,谁又让他的母亲是个元人。如今天下初定,如宁王、元朝余党,江湖各派等多有不服,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叶承是朱棣的儿子,必定使得天下哗然,给了他们口实,这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就会肆意捏造抹黑朱棣,到那时候好不容得来的太平日子又将远去了。”宁国公主凄然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