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得以最终被镇压,其中秦军乃是出了最大的一份力量。在各地勤王的藩镇中,有不少都是摇旗呐喊,并未有过什么实际的举动。唯有谢艾的梁州军与司马承的湘州军,真正是出力死战。但司马承虽然贵为宗室,被谢艾推为盟主,但他所部兵力不过万余人,战力又不是很高,大多时候反而是作为辅军,只能在侧翼配合梁州军作战。故而,若论起来,秦军首屈一指的头号功勋,无可指摘。
本应格外赏酬,但是在王导、庾亮等重臣的劝谏下,皇帝司马绍开始犹疑不定。几位亲信都言道,高岳已经是秦王,虽然如今又立功勋,但已经不能再有升赏。庾亮甚且言道,王敦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若是再给高岳崇高名爵,将来难保不是董卓之流。君臣一番私议,最终果然是没有给予高岳任何实质性的赏酬,只是下了道圣旨,在口头上褒奖了一番了事。
消息传开,秦国上下皆怀怨望,便是江东朝野内外,私下也多有非议。谯郡王司马承,生性憨直,初时并未想到许多,反替高岳上疏朝廷请功,待接到天子‘自督湘州,勿问秦事’这寥寥八个字之后,登时也恍然大悟,不敢再复多言了。
冷处理封秦之事后,庾亮又更谏道,朝廷给予谢艾重赏,一方面示之以恩好做拉拢,一方面就算拉拢不成,也可使谢艾与高岳之间或者能产生嫌隙,挑拨他二人的关系,从而使谢艾脱离秦国,削弱高岳的实力。皇帝深以为然,便对梁州刺史谢艾大力嘉奖,公开赞誉他乃是功比周亚夫的忠臣良将,直接晋升他为南郑县公,镇南将军,都督梁、益、宁三州诸军事,开府。
主簿赵募机警,立时便猜到了朝廷的真实用意,赶忙阻谏谢艾。于是谢艾坚决辞授显赫名爵,同时飞书将朝廷的頒旨送往长安,第一时间禀告高岳。同时亲笔上奏,再次表达了对高岳绝无二心的忠诚。高岳见奏,付诸一笑,实则心中很是不快。本来他自己满腔忠义,费了无数精力,帮助朝廷平定了叛乱,没有任何实质赏酬倒真心无所谓,关键是朝廷不仅不感激,反而来深深地猜忌,怀揣着恶意来打量他,这在感情上接受不了。甚且自己的部下已经开始被别有用心的挑拨,这实在难免让人有愤愤不平之感。
高岳暗忖,司马绍锋芒毕露,英武有加,但与乃父相比,却少了几分憨厚实诚。看来日后再示之忠忱,已经没有多大的效果,倒要虚与委蛇了。在杨轲的建议下,高岳最终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很平静地接受了朝廷的虚礼,但两方从此开始有了嫌隙。
依杨轲之言,高岳采取了相应对策,绵里藏针开始有针对性的部署应对。未几,谢艾再次向朝廷请辞一切爵位职务,并奉高岳之令,向朝廷求兼任荆州刺史。结果可想而知,朝廷见谢艾并没有投效之意,哪里还有好脸色,故而坚决拒绝。
谢艾再请求割襄阳郡给自己驻军,也不见批准。末了谢艾言道,无论如何请准许练兵于新野,防备北方胡人,并可以随时进取中原。如再不见允,恐伤众将士报国的热忱之心。从州到郡再降到一城之地,朝廷也觉得实在不好再找借口推却,最终便答应了谢艾的请求。于是谢艾命长史万宏留府南郑,自己亲率万人精锐,驻扎在新野一带,好算作秦军扎在荆襄之地的一颗尖锐的钉子。
南方之事,就此暂且平定下来。朝廷自以为得计,很是欣慰。殊不知过得数年,又一场大叛乱悍然爆发,而因为再得不到强有力的臂助,后来东晋朝廷吃了大亏,致使狼狈不已,容后再叙。
且说前赵太子刘胤,奉了君父壮士断腕的命令,放弃关中,从长安遁逃而出,奔往洛阳与刘曜汇合,一意与东方石勒周旋到底。刘曜便命刘胤坐镇洛阳,专司粮秣军械等后勤事务,自己御驾亲征,在虎牢关外,与后赵军队决死相争。石勒费了不知多少精力,士卒损失了数万人,连石虎都曾几次负伤,虎牢至荥阳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来来回回,虽然前赵眼下只剩尺寸之地,但后赵却一时再无更大进展。
正是全力相争的时候,却见刘曜宁愿放弃长安向高岳妥协,致使高岳眼下顺利占据关中,称王立业,也要与他石勒决死相斗不向他后退半步,这让石勒大为恼火。但譬如两人角力,都到了最后一步的紧要关头,再加把劲就能彻底打倒对方,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率先泄气。
眼见高岳都已经在南方平叛,转了一圈回来,坐拥整个西北,而要养精蓄锐了,自己却还在奋力厮杀,石勒又气又急,暗忖你高岳想要悠闲观虎斗,我偏生不让你得逞,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死死拖着,于是连派使者,不停请求敦促高岳再复发兵,与他合力攻打洛阳。
高岳对赵使一本正经地言道,当初是赵王石勒主动讲明,两家合力夹击刘曜平分其土,潼关以西乃是归我秦国。眼下我已经完成了我国的既定军事目标。一直打不下来洛阳,那是贵军的实力问题,我军却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必须要再次出兵襄助贵国。且河洛地带,赵王似乎历来志在必得,我军若是帮忙,届时损耗钱粮人力无数,怕是连一抔土都分不到,天下哪里有人肯做这样的傻事呢?
赵使临来时,石勒也交待过,言道高岳必然会沽价而待,提出各种要求,无论是什么,都不要当面拒绝,且待回来禀报。故而赵使也心中有数,便请高岳明言,可否有什么条件,才能够使秦军出兵相助。高岳做出犹豫半晌、实在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末了才懒懒道,战后若是能够将弘农郡划让与我,那么出兵之事才可考虑。
赵使还待讨价还价,高岳已将脸垮了下来,袍袖一拂径直离去。赵使尴尬局促,不知如何是好,还亏左相杨轲,倒是彬彬有礼,上来劝道,我家大王信守诺言,才没有兵出潼关。不然王令一下,大军东进,河洛难道就一定是贵国囊中之物么?还是速速回转赵王驾前,好生请示。若是不允,我家也不勉强,从此两不相干便是。
赵使惘然而去。前头刚走,高岳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笑道:“石勒为了能够早日消灭刘曜,已经是不顾一切了。此后多半会先答应将弘农郡给我,哄着我出兵,等刘曜真亡了,届时再与我扯皮。左相,下一步可要当真去助他打洛阳么?”
杨轲迎上前道:“大王此言甚是。只要最终能够叫我军出兵帮他打下洛阳,莫说是区区弘农郡,便是叫他再割让四五郡出来,石勒怕是都会先一口答应。大王英明,岂会被他三言两语就骗倒?赵使再来时,必然会带来石勒的应允之意,大王便就对他说,可以出兵相助,但是具体时间,不要咬死,含糊应付,便说一旦整军完毕,就会及时去助他,总之他若是催,咱们就拖。依臣之意,答应石勒但并不约定期限,只不过是为了稳住他,而为我空出有效的战略时间来。臣看刘曜目前,还有些余力,可以与石勒再相持,所以趁着两家纠缠的时候,我军要急速发兵,但不是真的去帮他石勒,而是要去攻打另一个地方。”
高岳闻言,不禁一愣,奇道:“不帮他石勒,却又要真的出兵,那么要去打哪里?”
杨轲微微一笑道:“代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