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钟心如的事,司徒瑞宏略显疲惫。从未有过的倦怠爬过心腔,自身体内漫延开。
如果不是发生倪慕蝶的事,他不会这么快揭露钟心如的真面目。虽然计划稍有改变,但不影响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倪慕蝶,她是他的,要杀要剐也只能由他动手。
深夜,雨依然下着,滴滴答答,淅淅沥沥,时而轻缓,如诉如泣,时而急骤,怒涛哭啕。
雨声搅乱着不安的心更添几分紊乱,一天就这么匆匆流逝,倪慕蝶依然沉睡,不曾转醒。
看着她沉静熟睡的样子,心的一角柔软了下来。不知何时他竟习惯了有她陪伴的日子,哪怕她用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看着他,他的心湖亦十分平静。
回想她撞上车的那一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谁都不知道他将油门踩到底,好怕再晚一步,她就这么消失了。
不,她是他精心呵护了十年的玩具,怎么能在没有他的允许下,就被死神带走!
只是,他依然晚了,他没有保住孩子。心始终像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痛着,这种感觉很陌生,很不舒服。
而擅长调节情绪的他竟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类似自责的愧疚,不,这个孩子并不在他的预期内,亦非期待中。
所以,意外于意外中流逝,这是最好的结果。
理智告诉他,他对倪慕蝶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戏。然而,不受控制的心弦拨动,疼痛如丝竹的声音萦绕久久,挥不掉,散不去。
昏暗的灯光将病房映衬得朦胧迷离,病床上沉睡如昔的倪慕蝶形同期待王子吻醒的公主。
忍不住伸出手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闭上眼脑子全是她的影子。生气,高兴,开心,悲伤,发怒……
突然他好怀念她的表情,虽然她现在的样子十分乖巧,不会反抗他的命令,提出任何置疑,不会用一双充满愤恨的眼睛瞪着他,更不会日日夜夜想要离开他。
可是,他不喜欢她死气沉沉的样子。她应该是活泼开朗,喜欢笑,喜欢闹的女孩。
倏地睁开眼睛,乍亮的光芒如划破天空闪电,司徒瑞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如此在意她的情绪?他居然怀念起她如橘子花般清甜的笑容。
不,她不是用来疼的,她是一件工具。他可以培养她也可以毁掉她,就像撕毁自己不要的纸飞机一样。
“蝶儿,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招了沐晋阳,又惹上陈轩恒?知道吗?自始至终你是我司徒瑞宏一个人的,就算我不要,你也没有资格选择。这是你要还的债。”手指眷恋地滑过俏脸的每一寸肌肤,黑眸紧紧锁住,却绽出森冷之光。
地狱的气息,撒旦的目光。
复杂的神色于眼底浮现,如果现在前方有一面镜子,他一定会被自己的表情吓到。
狰狞纠结,一点不似他一贯的冷静从容。
紧闭的眼睛稍稍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如扇轻颤。她似乎听到了司徒瑞宏说的话,挣扎着要醒来问个究竟。
司徒瑞宏凑近她耳边,阴寒的语气如昔:“蝶儿,你以为你不醒来齐云霞和倪苍镇就没事了吗?你真的好天真,到现在还不愿接受现实。你可知道,倪家的破产案是倪苍镇一手导演的。他来求我,求我救他。他在黑市赌球输了好几亿,庄家派杀手四处追查他。他的公司早就空了,如果没有一大笔钱,他不仅逃不过黑市庄家的追杀,连公司的股东都放不过他。于是,他和我做了交易。我用十五亿买了你,他唯一仅剩下的筹码。”
一字一句如冰凝成的剑刺入心脏最柔软的位置,冻到麻木,亦痛到麻木。
一直萦绕在前的层层黑雾,保护她的刚圈随着司徒瑞宏阴森残忍的声音一点点被击溃,融化。
秀挺鼻翼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沉重的眼皮如急欲破茧而出的蝶,奋力挣扎着,用柔弱不堪一击的身子撞破厚实的壳。
终于,被重帘覆盖了一天一夜的明眸掀开,转流着迷茫与惊恐投向暗影。
倪慕蝶清醒的过程不止对她自身痛苦万分,于司徒瑞宏而言亦是煎熬。好几度他忍不住想伸手撑开她的眼皮,让她早点见天日。
用了平身最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那股疯狂的念头,她的每一次蠕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挣扎对司徒瑞宏都是巨大的折磨。
心的一角被揪扯起来,九死一生的经历练就了他处变不惊的心境。泰山崩于前,他的心亦不会泛起多少涟漪。
可倪慕蝶让他的心堡溃堤,汹涌潮水掀起千层巨浪,淹没了一切,包括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漫长而煎熬的时间如蜗牛爬行,最后,她总算挣脱重重枷锁,清醒了过来。
温热的暖流淌过心扉,无以名状的感动自黑眸深处流转。深夜的海面无数星子落下,如梦似幻的静海颗颗钻石闪耀。
四目相对,沉默在寂静的病房内漫延,丝丝缕缕缠着心悸的声音,谱写着复杂难懂的旋律。
“你终于醒了。”一贯平静的语调融入一丝觉察不到的颤动,那是为她担忧,为孩子悲伤的心绪。
惨白的面容由最初的迷茫渐渐扭曲,变成恨。“司徒瑞宏,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卑鄙到这种地步。明明是你使用阴谋诡计弄得倪氏破产,还抓了爹地威胁我,现在却将一切撇得一干二净。轩恒,他只是无意间认识了我。我和他仅仅只是朋友,普通朋友,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说到陈轩恒,倪慕蝶再也抑制不了悲愤的心情,激动地大声质问。
倪慕蝶声声控诉似刀砍向卸下防备,兴奋激动的司徒瑞宏。眸底的星星瞬间熄灭,残灰冒烟,氤氲于深不可测的黑洞之上。
森森寒光重现:“你还说你和陈轩恒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让你连昏迷都对他念念不忘吗?普通朋友,你会不顾自身安危和孩子的性命,死也要去医院看他吗?”星星之火燎原成灾,熊熊烈焰在心底烧出一个大洞。
愤恨自倪慕蝶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信与无法形容的疼。手,不觉得地抚上平坦的小肮。
哪里真的存在过一个小生命吗?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的孩子,她有了孩子?
抬起头,直视着那双暴厉的眼:“我的孩子呢?”这一刻她只觉得腹部很空,如一个大洞,曾经住在那里的小天使就早离去。
颤动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求证,与刚刚激动愤慨形成鲜明的反差。凝着司徒瑞宏的目光少了恨,多了一抹渴望。
倪慕蝶期待的目光如皎洁莹华的月光,温柔似水,却浮动着藏不住的忧伤。
这种的目光如硝酸一点点腐蚀了他的铁石心肠,怒气散去,星星愧疚使他放柔了声音。
“蝶儿,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说这话时,他的心水滴滴答答,落下全是腥红的颜色。
“什么叫以后还会有?”感觉越来越明显,答案不言而喻,可她就是不愿相信。
倪慕蝶激动悲伤的样子那么脆弱,如狂风中的柳叶,摇摇晃晃,随时可能随风而逝。
因她误解而倏升的愤怒渐渐消弥于无形,沉痛的气息笼罩着俩人。同样失去了孩子的他们何必再这时候相互折磨呢?
紧皱的眉头松开,一抹鲜红的疼跃上眉梢。起身,将倪慕蝶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头,低声说:“蝶儿,别伤心,养好身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司徒瑞宏没有意识到他出口的话是怎样一种承诺,女人之于他只是发泄的工具。
孩子更是他生命里没有规划的意外,可他却一点愤怒都没有,反而十分心疼。
尤其是看到倪慕蝶伤心欲绝的样子时,他更是给出了连自己都震惊的承诺。
在接触到他体温的那一刻,倪慕反射性弹开。像被烙铁烧到一般,满脸惊恐。
悬在半空的手,凝成尴尬的姿势。黑眸寂寂望着突然推开他的她,沉寂的气息再度翻搅着不安。
两行清泪悬挂于晶莹如瓷的脸庞,灯影映出她的悲伤与复杂。吸了吸鼻子,稳住紊乱哀伤的情绪。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意外,现在没了也好。”残酷无情的话自腊白的唇间溢出,霜白的寒冻结了空气,给了司徒瑞宏沉重的一拳。
冷眸眯出危险至极的寒森,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面对他。刀削般的轮廓绷得死紧,黑眸射出的寒光似要将倪慕蝶万箭穿心。
“你真的不在意这个孩子?”一丝疑惑,一丝渴望交杂其中。
不在意?
怎么可能,虽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怀上孩子,更不想与这个恶魔有更多的交集。
然而,孩子是无辜,他是母亲身上的肉。纵然他还那么小,小到没有存在感。但他确确实实在她肚子里呆过,孩子生命是延续,她怎么会不在乎呢?
她心痛得快要窒息了。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面对司徒瑞宏的质问,她能承认吗?她可以坦然向他说出自己的心声吗?
他像会一般失去孩子的父亲一样痛苦吗?他会安慰自己吗?一开始的阴谋里,是否就计算了这个孩子?
不,他太可怕了。
一手导演了一切的他,哪一句话可信,哪一句话是假,她根本分辨不清。
也许,孩子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也怕成为魔鬼手上的傀儡,才这么早就离开了她的身体。
既然一开始就注定不被期待,那么,现在的解脱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条条框框,件件桩桩,她都可以分析得一清二楚。可是,心痛得那么厉害,她又如何忽略得了?
流转的目光盈盈泪花闪烁,暗自掐住自己的腿,让疼痛转移,化开眸中凝聚而快泛滥决堤的泪。
“孩子……我从没期待过,更不想有你的孩子。”狠心吐出这句话,双面刀将彼此割得体无完肤。
刚毅的脸庞于灯光下射出冷凝之光,受伤的刺猬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竖起全身利刺狠狠戳向对方。
阴寒的声音自牙齿缝里挤出来,怒气凝结成冰沉于眸底:“很好,倪慕蝶,你不要我的孩子是吧!那你想要谁的孩子?沐晋阳,还是陈轩恒?嗯?”
下颚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痛漫延开来。倪慕蝶巴掌大的小脸皱成团,额头汗珠满布。
突然她觉得好想大笑,心念动时,自凹陷的唇里发出奇怪的笑声:“哈哈……哈哈……”
这时的笑声异常讥讽而诡异,司徒瑞宏低下头,凑近她,在离她只有一公分远的距离顿住:“你笑什么?”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足以令昂藏七尺男儿吓得瑟瑟发抖。
下颚被狠狠捏住粉碎的痛传来,泪,不受控制自眼角淌落,滴在司徒瑞宏手背上,如蜡灼人。
倪慕蝶刚自昏迷中转醒,原就惨白得吓人的脸色更是如同白纸。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微微松了些却没有放开她。
下巴的痛,腿上的痛都比不上她内心裂开的钻骨噬髓。眨眨眼,眨掉那懦弱的晶莹。
“我不知道你设了这么多局究竟意欲何为,但我有自认之明,绝不会认为你是因为爱上我,才设下一系列阴谋诡计,将我占为己有。呵……既然如此,我希望给谁生孩子,又关你什么事呢?”讥讽的话似风刀刮过司徒瑞宏刚硬俊逸的脸,一丝狼狈快速闪过。
随即加重手上的力道:“你说得没错,你希望给谁生孩子我的确不需要管。但有一点你必须给我牢牢记住,你是我司徒瑞宏的女人。我玩过玩具就算丢了,毁了,也不让给任何人。”寒栗的光芒恨不得射死她,深不见底的黑海深处却涌动着一条蜿蜒红丝。
对于这样的威胁倪慕蝶并不陌生,亦不惊讶。卷唇而笑,目光平静死水。
曾经的熠熠星子陨落,灰黑的表层,心死的颜色:“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齐妈妈和爹地平安无事。”
吐出口的话如此平静又如此无奈,明明是淡到不行的语气,沉重的痛却撞向司徒瑞宏心脏,砸出一个大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