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手拟了一道旨意,在傍晚前送去了德白二家的行馆。
德家欣然接受了旨意,而白府,却像是炸了天。白伍明誓不肯接受旨意,将送文书的礼部官扔在园子里,自己则关在书房里思考对策。姜黎木愣愣地坐在自己屋里,旁边柳氏已是哭得天昏地暗,姜黎的两个嫂子在左右两侧劝解。末了,姜黎幽幽地道,“现在可遂了你们的心愿了?进宫?呵,原是想让我相看皇帝,却最终被人家相看,成了她的嫂子。”
柳氏忽然惊醒到,“那女人见着你了?”
“见着了,又怎样?我能见着她,她就不能见到我吗?”
“那准是她猜出咱们的意图了,才求的陛下将你嫁于她兄弟。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你怎么能嫁去他们家,他家那个死了的姐姐,为了那个女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呀!你怎么能嫁去他们家啊!”
“那又怎样?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陛下要将我嫁于德家,除非将我剪了头发送去当姑子,不然还怎么回绝陛下……”柳氏见姜黎不哭不闹的样子,不是痴了就是傻了,却话都在理上,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可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未能谋夺到储位,还赔上了女儿送于德家。
而白伍明在书房里与几个儿子兄弟商量了一整夜,却也不得什么法子。这事上皇帝本没有做错什么,一则指婚,明面上还是恩泽,他们能用什么理由回绝皇帝?白伍明重重地叹了口气,皇帝不敢与他们撕破脸面,他们也不敢真的悖逆了皇帝。可就这么让白氏一家忍气吞声,定是做不到的,尤其被嫁出的是姜黎,白伍明悉心养育疼爱了十几年,可不是为了送给德家的。一定要想出法子,一定要有法子回绝这桩亲事。
…… ……
第二日天还未亮,白氏所有有官职的男子就聚在了一起,向行宫而去。
可是才到宫门口,就叫汪海拦住了去路,汪海笑眯眯地行了一礼,“见过国公。陛下命人在此等候国公及众位。陛下昨晚食错了东西,闹了一宿的肚子,现下才服了药睡下,恐是好几日,都见不了朝臣了。”
众人一听皇帝有意避着他们,更是火上浇油一般,气恼上头。汪海眼见来人越来越声大,仍谦恭地笑着,往后头的内侍招了招手,四位内侍端着四份旨意上前来。
汪海道,“国公,这里是陛下的圣旨,一是昨日国公未接下的赐婚旨意;第二份,是册封娘子为安平县主;而另两份……”汪海往白伍明边上,姜黎的两个同胞兄弟瞧了瞧,“是册封两位郎君的。”两兄弟一听,瞬时一愣,接而便有些犹豫。汪海知道,他二人是想知道自己被册封了什么官职或爵位,汪海呵呵一笑,“陛下晋封两位郎君为云麾将军与归德将军。”
正三品武散官!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得到这样的官职,这,要拒绝吗?
汪海见局面正中皇帝的谋划,暗自笑了。往前走上两步,立在白伍明身侧,轻声道,“陛下赐婚的旨意已经宣下,全天下都知道了且秦国公府已经接下,国公您该知道,陛下没有收回旨意的可能。这四份旨意,一是您一起接下,二就是您一道都不接而与陛下僵持,可那后果又是如何呢?有着这道赐婚的旨意,德府的郎中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侍妾婢子环绕身边,也不会有人难为他;可您的娘子呢,谁人敢娉娶?”
白伍明心中咯噔一下,虽未表露,但汪海却也能察觉,继续,“陛下知道国公的好心,将如花似玉的娘子送入宫中陪伴陛下,陛下岂能不感激?可您也是不知道,这贵妃可不比从前惠皇后,悍妒呢,入宫这些日子来陛下要是往其他宫妃处去一会儿,回来都要看贵妃脸色呢。所以若是让您的娘子入宫,可不是让娘子空守闺纬嘛?陛下实在不愿意浪费娘子的大好年华于深宫中,是为了您和娘子好,这才为娘子另选了佳婿。”
佳婿?白伍明心中冷笑一声,这佳婿是谁不好偏偏就是德清士?
但汪海的话一半胡诌一半却也是真理,白伍明知晓皇帝不但猜出了他们的心思,还不留余地的阻断了他们的路。
是要将姜黎嫁于世仇?还是留她一辈子?白伍明一时没了主意。直到有人提了一句:姜黎入了德府,就等于白氏知晓了德府的一切。这话正中白伍明的内心:光明正大的让白府的人进入德府,多好的机会。德府上下岂不是如明镜一般摊在他面前了?如此,在族兄弟们与儿子的催促与劝解中,白伍明终是接下了四道旨意。
夜里的白府,姜黎在客堂外看着一家人各忙各的,柳氏一边哭一边指责白伍明,白伍明不停辩解;边上,皇后的胞弟姜黎的另一位嫡长兄竟笑着看柳氏与白伍明闹;而姜黎自己两位嫡亲的兄长,这会儿没了踪影,姜黎想着,兴许是躲在自己院子中欢喜呢吧。三品散官,俸禄荣耀都有了,却又不用出力,兄弟与皇帝都得了好处,多好的主意啊。
姜黎不哭也不闹,只默默转身离开。
走在回园子的路上,姜黎平静地对吟曲,“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玉镜那么不喜欢我了。在她看来,她与我都是阿爹的女儿,我受尽宠爱,家人事事顺我的心意,她却被家人出卖,为了氏族的利益被送进皇宫,争权夺利,心力交瘁,而我却是坐享其成。若是她与皇帝琴瑟和谐倒也罢了,可皇帝偏偏也厌弃她。她一定是怨恨死阿爹和我们了,是我们毁了她的一生。只是,她一定想不到,我也会有这样的一日,被阿爹抛弃,被亲兄弟换取高官厚禄,终是与她走上了同样的路。玉镜当日还可以试着期待皇帝会是她的良人,可今日的我,与她相比却差远了,我连‘期许’都不配。”
姜黎笑了,可吟曲觉得,这笑比哭还痛苦。从来在吟曲眼中,姜黎都是高贵的金雀,可如今,却是失去了羽翼的雀鸟,没了光亮的羽毛,没了飞翔的翅膀,姜黎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吟曲试着劝解,“娘子别这么难过,国公也是为了您好,陛下那旨意都下了,不把娘子嫁过去,娘子可就要孤独一生了。”
“孤独一生?他们怎知道,与其这样,我宁愿孤独一生呢。”
“娘子,其实德家也不是那么可怕,您终究都是白氏最金贵的娘子,德家不敢把您怎样的,兴许以后就是您掌持德家呢?那样您就会像皇后一样,做国公的臂膀呢。”
姜黎看了看吟曲,还以为总是一个了解自己的,却也是不知道自己最最介怀的是什么。姜黎叹了口气,原还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却终也躲不过白氏女子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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