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裔孔看着这个月来,属下收集回来的种种证供,厌烦至极:这个新皇帝……玩得太过分了……
倚在躺椅里,裔孔将两手放在脑门的穴位上轻压按揉。良久,静静笑了:“那就这么办吧。”
直起身,打开奏简,提笔写上:“查首阳郡守李安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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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太阳是如此耀眼,五月里的头一天,没有一丝凉风。平日里宽敞沁凉的定鼎殿,今日偏的失了常的闷热,直把人心都给生生闷死了。
如此难受的时刻,年轻的帝王却是有意地姗姗来迟,跪坐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早已汗流浃背,堪堪忍受着,静候着。
治粟内史谷杰侯偷偷抹了一把汗,越发地觉得这个久违的大殿如此阴森可怖。擦汗间,不着痕迹地瞥向对面的御史大夫刘退,却见对方一身直挺,闭着眼静静跪着,毫不见狼狈,心里愈发地虚了。
突然,静悄悄的大殿上,响起一把有力的笑声,乙鼎帝到了。
百官们听着如此肆意的笑,心里不可避免地再次打鼓:皇帝要开始算账了!
乙鼎也不坐,站在大殿中央,俯视着自己的臣子,笑道:“这天气好啊,一大早地,宫里养的那些个喜鹊都叫了,人听着就觉得特别神气,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大臣只好齐声附和。人一动,感觉背上的汗又湿了一重。
乙鼎看着人堆里的刘退和谷杰侯,再笑:“这天果真是好天,这朝会可算齐全了,刘御史、谷内史,别来无恙啊?”
一听皇帝点名,谷杰侯一个激灵,哆嗦道:“谢、谢陛下挂念……臣……无恙……”
乙鼎仔细看他,笑出声来:“是嘛?朕看你一头的汗,热得挺难受的哇。”
谷杰侯连忙把冷汗擦去,奋力扯出一抹笑来:“这、这天是挺热、热的……”
大臣中有人忍不住笑了。
那边的刘退冷眼瞪去,那人一脸窘色,立马低了头。
乙鼎看不得刘退使凶的样子,冷道:“刘御史,那边可有什么好风景啊?”
刘退出列,躬身道:“回陛下,老臣只是想见识一下是谁如此放肆,竟敢嗤笑朝堂。”
那人一听,脸上一阵发白。
皇帝却听出了刘退的一语双关,怒极而笑:“刘御史好正气。”
刘退躬身一揖,谦虚道:“老臣惶恐,谢陛下夸奖——”
没等他说完,乙鼎一声喝:“廷尉裔孔!”
裔孔出列。
乙鼎紧盯着那张似乎永远风轻云淡的脸:“一个月前,朕命你去办的事,可都办好了?”
裔孔将写好的奏简双手高举在额前,低眉回道:“回陛下,首阳郡守李安可一案,臣俱已查明,请陛下过目。”
比具正要把奏简接过,乙鼎止住他,对裔孔笑道:“你的办事能力,朕和各位臣工都是深信不疑的。朕也不看了,你就直说吧。”
“是。”裔孔把奏简放下,朗声:“李安可,生于甲鼎元年,甲鼎二十五年入朝为官,甲鼎三十年拟为首阳郡守,十八年来,为官清廉,恪尽职守,曾——”
“行了!”乙鼎不耐烦,“这些天下人都知道,你只挑重要的说!”
谷杰侯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时更被皇帝的声音吓得直打哆嗦,恨不能马上晕过去。奋力抬头,看见了皇帝的脸色,如此无情,直感到整个大殿都在眼前崩塌,只听到一把清淡平静的声音透过不断砸下的裂石直穿过来——
“回陛下,李安可是病死的。”
什么?!!
刹那间,全天下仿若寂静一片。
君臣、太监、侍卫,一百多人全都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那人。
谷杰侯看到崩裂景象不可思议地凝结在一起,定在眼前。
“你……再说一遍。”乙鼎严重怀疑自己的听力。
裔孔面不改色,依然清淡平静:“据臣查实,首阳郡守确切死因乃积劳成疾,病死半途,与人无尤。”
谷杰侯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人的声音如此动听。
乙鼎怎也没想到期待已久的大戏居然是这番景象,实在难以接受,不觉便动了气,厉声道:“既是积劳成疾,半途病死,又何来遭人毒打致死一说?!你到底查清楚了没有?难道你这个廷尉只是虚有其表吗?!”
裔孔:“回禀陛下,臣这里有一份详细证供,证实在李安可携棺上都途中,曾遭遇流匪,当时双方起了冲突,李安可以少胜多,虽是保了命,却留了后患,伤重染病,加上路途遥远,过度劳累,最终病死。毒打一说,实属子虚乌有,没有毒打,便没有致死,望陛下明察。”
“打人致死既是子虚乌有,如此一来,御史大夫刘退便是诬蔑朝廷命官了??”乙鼎不死心追问。
“不,刘御史所查确是实情。”
乙鼎实在忍无可忍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裔孔躬身:“刘御史所查确是实情。李安可确实遭人打过。”裔孔又拿出另一摞供状,“据详细查明,李安可遭遇流匪后,救治不当,到达鼎都时,已是衣衫褴褛,面目全非,无法让人辨明。都门御守身系都城安全,故出手对付。当时谷内史奉旨离都办事,目睹了经过,以为一般流民,无甚大碍,加之皇命在身,便没有多加制止。后来李安可死了,刘御史严查此事,下了手的几个都门御守深怕惹事,故将此事全推在治粟内史谷杰侯身上。臣已将犯事者擒获,皆直认不讳。”
乙鼎脑里彻底空白了——
今天是怎么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出了?河水一致往回流了?羊儿吃肉,狼群改吃草了??“天下第一刀”不杀人,廷尉裔孔竟然导人向善了!这还是朕的大鼎吗?这还是朕掌管的天下吗?!!
乙鼎阴冷地看着裔孔,以前一直觉着好看的脸,如今竟变得如此恶心,直让人看得反了胃去!
乙鼎从牙缝里挤出声来:“难道那李安可就甘愿被打?还是他被打得昏了头,竟忘了出示自己的符印?!”
“遭遇流匪之时,李安可只余一副棺木随身。”
“那扣压急奏一事呢?!”
“纯属误会。”
“什么?!”
“李安可确实发了急奏,然而送信的人未能顺利抵达都城,均被流匪残忍杀害。”
“那么多送信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幸免吗?!”
裔孔抬头,看着皇帝,声音清朗平静:“只怕,这便是流匪的目的吧。”
“混账!!!”乙鼎气疯了,“我堂堂大鼎皇朝,什么时候出来这么多的流匪,而朕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裔孔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乙鼎咆哮,满室颤动。
满大殿里,死一般沉寂。
皇帝笑了,说出来的话好似从深洞里刮出来的风:“好啊,既然你们不屑说话,那就都跪着吧,直到你们愿意开口为止。”
眼看着皇帝提步,就要离开,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痛呼:
“臣死罪!!”
一身影冲到皇帝脚下重重跪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