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时后，城北贫民区。
巷子里的路上，叶尘一个人默默地走着。
方漓的家所处的位置也的确偏僻，经过地铁转公交车在加上好一段时间的步行，叶尘才勉强找到曾经那个心里默念千百遍的地址。
此刻是下午六，但巷里已如天黑一般。石板路还有些积水，不知是何时留下的，在这阴暗又是低洼的地方却被完好保存了下来。
叶尘边走着边拿出了一根香烟，随手燃放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事实上叶尘本是很讨厌香烟的味道，但在来的路上还是买了一包，不知是因为什么，这东西在压力过大的时候总有奇效，比如现在。
只不过这个时候伴随着叶尘的不单单是压力，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从方漓家走出来后便带着的深深的不甘。
……
“方漓？你问她的事做什么？”
“赶紧走，别再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信不信我现在报警！了不要赖在我家里听不懂吗？”
……
从到大，叶尘第一次尝试着放下姿态和人话，但同样这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挫败。
他不理解方漓的父母为何要这般赶他出来，更不理解为何一提到方漓他们的情绪便如此失控。现在叶尘只是头疼，想来今天之前似乎还从没遇到过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
尤其是一想起这关系到方漓，更加头疼。
从莫名失踪到被确认落水，再从发现血迹到方漓父母的奇怪态度……长长的思绪终究是被拧成了乱麻。
又是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叶尘被一阵烟雾呛得一阵轻咳，微微皱眉。
他将指间的烟随手捏灭，却又迟迟没有丢掉。手指接触燃的烟头，皮肉烧焦着冒出了丝丝青烟。
但叶尘却丝毫不觉得疼，只是脸上表情越发的阴沉，随着手指吗用力香烟甚至被折成两截。
“终究还是和这种东西和不来。”叶尘苦笑，咳着吐掉了最后一口烟雾。
“所以就不要去吸啦，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背后的人伸出手环过叶尘的腰，着将他口袋里那包烟拿了出来。
叶尘没有回头，但听到声音后目光却是变得呆滞。
夹着烟头的手指不自主松开，极度惊讶下呼吸都渐渐开始急促起来。颤抖着手指抓住环在腰间的那双手，叶尘匆匆忙间忙转过身，脚步甚至都有些不稳，险些摔倒。
掌心中的手很是巧，握住的感觉叶尘是再熟悉不过，只是此刻却莫名的冰凉。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身后的女孩微微一笑，像是丝毫没看出叶尘眼中的惊讶。
“漓儿……”
……
……
月光下传来微微的蝉鸣，昆虫像在诉着什么一般，不厌其烦地震颤着双翼。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叶尘实在不知该怎样表达心中的感觉，只是扶了扶额苦笑着。
“对啊，不然还能是什么？”方漓向前递过手中的冰淇淋，舔舔嘴唇道。
“我不吃甜食。”
“可是……这家真很好吃，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把你叫出来了。”
方漓着乌黑的眸子望向了叶尘，大眼睛冲着他眨了眨，嘴角还残留这一奶油。
“拿来吧。”伸手了方漓的额头，叶尘着接过了她手中的冰淇淋。
“喂……”方漓看着叶尘一脸为难地吃着冰淇淋，一时间也不知什么好。
“恩？味道还不错。”
“好了，不想吃就扔掉吧。”方漓也是笑笑道，看起来叶尘是真的不喜欢甜食。
叶尘没有回话，却还是皱着眉将冰淇淋吃完了。
“叶尘，你能保证你不会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吗？像……你妈妈那样？”
“谁又得准。”
“哦。”方漓显然是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微微垂下头回答着。
“只是啊，在世事难料中，我想只是守着现在便好。”叶尘望了望天，嘴角着也是勾起一道微笑。
方漓也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听着叶尘的话轻轻了头，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恩……很不错的人，除了死的太早。”
“呃……”
“不用对不起。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妈，她是被我爸杀死的。”叶尘一笑道，“到现在他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啊，我从来都不妄想得到什么。”
“不得到便不会失去了，是吗？”方漓站在了叶尘面前，抬起头双眼直直盯着他。
“大概是吧，”叶尘淡然道，“想来我还从没和别人起过这些呢。”
“这么我是第一个听众咯。”
叶尘不话，微微颔首看着方漓像是默认了一般。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如果你有一天像你妈妈一样突然消失怎么办。”
方漓的双手着环住了叶尘的脖子，有些撒娇一般地问着。
“与其想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倒不如先把你的嘴擦干净。”叶尘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抹掉了方漓嘴边的奶油。
“还有啊，死亡这种每天都在发生的事，又何必去在意？不准明天你或我就会死掉了呢。所以倒不如把目光放到现在。”
“这样啊。”
方漓眸子浅浅地低垂着，目光里闪过几分奇怪的意味。但是叶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或许明天就会死吗……”
……
……
往事如梦一般拂过脑海，叶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得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
面前的方漓轻轻抽回被叶尘抓着的手，表情依旧是那副淡然的微笑。只是苍白的脸色之中莫名多了几分诡异。
“照顾好自己。”方漓着将手里那盒香烟丢到身旁的垃圾桶，有些嗔怪地看了眼叶尘。
夜色不觉间已经笼罩了巷，月光下只剩下二人，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拖到墙边。
见到方漓的一刻叶尘突然感到有很多想的话，却是都堵在喉咙里一般一时间无法出口。只得呆呆看着方漓，下垂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么，再见啦。”吐了吐舌头，方漓朝叶尘调皮地瞥了一眼，随后竟直接转身离去。
“漓……漓儿！”
叶尘不知道方漓为何这般反常，只是下意识追了上去。眼前的方漓明明走得不快，但不知为何叶尘怎么也追不到。
背影渐渐开始模糊，眼看着方漓距自己越来越远，而叶尘除了再一次加快脚步，却又无可奈何。
巷子里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寂静，连风吹树叶的响动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少年狂奔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漓儿！”叫喊声仿佛撕破了喉咙一般，而远处方漓的背影依旧渐渐消失着。
短短几秒，叶尘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身体的疲惫和手指烫伤后传来的阵阵疼痛又是无情地否定了这个猜想。
叶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眼前人是不是真的方漓，他只是竭尽所能，追着那道背影，哪怕毫无希望。
最后在方漓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失去追逐目标的叶尘终于是怅然若失地缓缓停下了脚步，脱力感随之传来，伴着急促的呼吸叶尘的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从早上到地铁站开始他都在忙碌着方漓的事，一整天滴水未进。
“发什么呆呢！快跑！”
恍惚之中叶尘好像又听到了一个声音，接着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杨轩……？”叶尘揉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别问我为什么在这，他们追上来了，赶快跑！”杨轩不由分地拉起了叶尘的手，着就向巷子口跑去。
不过随即杨轩又是感受到一股阻力，迫使他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你干什么？”看着拽住自己的叶尘，杨轩急促又是不理解地问道。
叶尘没话，冷眼瞥了下杨轩后从兜里掏出手机，随手按亮屏幕。
“是你干的吧。”叶尘对着手机看了几秒后，面无表情地朝杨轩道。
“额……这不也是为了方便找你吗，总之以后再和你解释，黑道的人就在后面追着，再不跑真的来不及了！”
“那也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跑？”叶尘冷冷着，“还有最好别再让我发现你监控我手机的位置。”
“我把你的名字也报出去了，他们要追的，是咱们两个……”杨轩尴尬道。
叶尘没再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收回了手机。
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又渐渐慢了下来。显然追来的人已经找到这里。
“糟……糟了！我们走不了了！”
脚步声的方向是从四面渐渐合围，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同时这也是杨轩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本来就走不了。”叶尘满不在乎地道，“仔细看看这巷子的位置，只要他们不是傻子，肯定会选择包围。”
“所以你才这么不着急？”杨轩发现自己此刻竟是有些无语。
“我很好奇，”叶尘继续道，“让你去查漓儿都下落，你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来话长了……对了叶尘！方漓果然是他们绑架走的！”杨轩突然想起了正事，忙道。
“然后呢？现在她在哪里？”
“你听我完，他们的确是绑架过一个叫方漓的女孩，不过是八年前。而且更奇怪的是”杨轩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就是这个女孩，八年前她也是落水死的……”
叶尘接过照片看了看，老旧的相片拿在手里质感很是粗糙，看样子的确是经过了不少岁月。
“就是漓儿。”还回照片，叶尘肯定地了头。
世界上绝对不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双胞胎也会有细微的差别，何况这照片还是八年前的，又怎么可能会是双胞胎？
“八年前的事他们为何会记得那么清楚？”
“恩……据他们所，当时这件事很诡异，但问他门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一个个死活都不肯。”
“所以你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最后跑到这里是吗？”
“虽然中间还有一些精彩的细节吧，但大概就是这样……”
“去了半天就发现了这个？”叶尘显然是对杨轩的回答很不满意。毕竟人是善于谎的动物，谁又知道黑道上的人是否在骗杨轩。
“不，当时我就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所以特意查了一下班里的成绩单，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方漓不见了！彻彻底底地不见了！成绩单上没有她的名字，就好像整个人都从未存在过一般。”
杨轩叙述的时候叶尘不知有没有听，此刻从哪里找来了两根木棍，随手将其中一根丢给杨轩。
“接着。”
“啊？你不会是准备和他们打吧？那可是几十人！”
“那又如何。”叶尘冷笑一声淡淡道。
“别开玩笑了！”杨轩几乎已经抓狂。
叶尘却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将上衣袖子挽好。
“杨轩，名单刚好我也看过。”叶尘低着头边挽袖子边，“班里并非少了一个人，而是有两个人。”
“所以，我觉得咱们两个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杨轩听到这话先是一呆，随后竟莫名地冷笑一声，看着叶尘缓缓抬起了头，眸子里闪着阴沉的冷光，眯着眼看不出是什么意味。
叶尘没去看杨轩，猛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从虚脱的晕眩中清醒过来，而后继续着：“本来我也没有在意名单的事，但现在来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真的是低估你了。”杨轩叹了口气，提起棍子转身走向了巷口，不再话。
太阳已经是完全隐去，巷子中的二人也不知现在是几，能感觉到的只有夜里的凉风和四周的细碎脚步声，嘈杂中又显得几分静谧，如同风吹枯叶落地后的窸窣一般。
叶尘靠在墙边，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此刻眼中却无一丝害怕的神色。
“八年前，死去的不只是漓儿。”
嘴唇轻启，透过冷风声和叹息声，空气中传来少年低低的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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