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不愧是清静之地。自从几日前,藏书阁当值的下人们也不知所踪之后,这里彻底成了乔筱扬的静修之所。
在冷宫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常见,只是能辟谷的只有仙人,只要还是凡人就逃不过五谷之累。
因此当太子的步辇被抬入藏书阁,所有人惊讶地发现,藏书阁里那片被荒废的园子仿佛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
只见园子里原先那些奄奄一息的桃树变得充满生气,碧绿的叶子间点缀着星星点点青涉的果实,不日就会成熟,显得长势喜人,看得出来种植的人是花了心思在培育它们。
没有成熟的桃子不光酸,还带着苦涩。可是就算有成熟的桃子也早就被那些欺主的恶仆们抢去了,所以乔筱扬几日来都是咽着这些苦涩不堪的果子过活。其中有不少是僵掉的果实,粗硬的果皮哽着喉咙下去,莫名让人眼眶泛酸。
然而太子一行人根本没有看出乔筱扬过的生活艰苦得有多不可置信,因为他们面前的这个女子*静了,安静得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延陵拓真的很疑惑乔筱扬空荡荡的眼里还留有什么人世间的东西,她跟云谨每每笑着向他描述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相差实在是太大了。或许就是云谨此刻还在这里,他也该认不出她了。
“起身吧。”延陵拓尽量温和道:“你虽然没见过我,但我可从云谨那里听过不少你的事。”
一身粗衣麻布的女子不失礼节地站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
在这种落魄的时候,太子故意透露出相熟的意味,正常人不都应该奋力保住这根浮木吗?
延陵拓不解地看着乔筱扬,可除了冷淡他什么也没有读出。
反正来意也不在此,延陵拓没有再纠缠,直接让开了身,“其实今天要见你的不是我。”
紫衣玉带,一身儒雅。
除了帝师大人谁还会有这样的风采。
季禺与毓亟宫主确实有相通之处,一个以儒雅清高做掩饰一个以冷漠残忍做遮掩,两个都是那么的难以触及。
乔筱扬突然想到。不过除了她曾经见过他不一样甚至有些放浪的一面,其他人恐怕至死也不愿相信这样的文雅公子、怀民贤臣只是一个精致的面具。
“扬儿,我有话要和你说。”季禺的脸色很平静,但乔筱扬知道那又是一个假象。
没有说话,她径直向藏书阁走去,身后立即传来另一道脚步声。
今天太子和帝师的双双而至实在是惊得藏书阁的下人们丢了三魂六魄,颤颤巍巍地奉上茶水。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宫里泡茶该用茶梗了?”
季禺的话惊得端茶的那个下人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帝师大人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民间疾苦。”乔筱扬毫无表情地喝下一整杯茶。
“扬儿!”季禺捏紧了杯子,“既然知道民间疾苦,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帝师府,你可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给你一片安宁的天地。可你偏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要进宫的吗?!”
季禺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对乔筱扬放之任之,可传回的消息里都写了什么!
乔筱扬在藏书阁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恶仆随意欺凌?他费尽了心机想要疼爱的人竟然如此不拿自己当回事!
季禺真想仰天大笑。季禺,看看你做了再多有何用?别人根本一点也不想领情!难道你真要跪下来求人回去吗?也许就算你真的跪下来,她也能做到视而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狠心!
“扬儿,乔家的事我是有理由的,你就不能多等一段时日吗?”
“不能。”乔筱扬平静地说出让季禺窒息的话。
“好,不提乔家。”季禺起身,“把滇国记载鞍山之乱的史册拿来。”
乔筱扬一愣,旋即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去寻找季禺要的书册。
藏书阁虽然冷僻,但其实也可以算作是宫中的禁地,因为这里藏有很多关于王室隐秘的书册,只是乔筱扬没有资格去翻阅,但现在有了季禺,或者也可以说是太子的授意,乔筱扬才可以接触那些宫闱秘史,譬如季禺口中的鞍山之乱。
鞍山之乱可以说是当朝发生的叛乱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它其实爆发在两代君王的王权交替之时。
据乔筱扬所知,现在的国主在当时还只是太子,恰逢滇国与珮国交战,太子便代替国主亲驾远征。
可就在太子大败珮国之时,国主却突然驾崩,边塞远在千里,当今国主一路暗杀、风尘仆仆赶回京都之时,各个王爷早就为他设下了种种陷阱、谋杀。
当时的局势三王夺嫡,当今国主的势力却早在他回京之前就已经被其他王爷铲除得差不多了。本来以为当今国主会在夺位之争里饮恨告终,却不想突然一股神秘的力量出现,势如破竹地把当今国主推上了王位。
那股力量至今仍是一团迷雾。
季禺为什么突然要看这一段历史?乔筱扬把所有加了封条的史册放在季禺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可季禺反而把书册推到了乔筱扬面前,意味深长道:“其实你选择藏书阁也没有错,因为这里确实有你要找的答案。”
“这些书册”乔筱扬心一跳,只觉得指尖摸到的书册像是一团烫手的火焰。
“扬儿这么聪明,真的还要再看下去吗?”季禺无奈地看着乔筱扬,“我真的不想你知道这些过去,可偏偏你要踩着万千枯骨才能走到我身边。”
“这是你欠我的真相”乔筱扬得意一笑,抱臂看着季禺,“乔家……不是你下的命令?”
“当然不是。”季禺答得极为坦然,“虽然我任由这件事发生,但我没有推动它发生。”
“是国主?”乔筱扬的手指轻轻滑过书册,带着一丝不由自主的轻颤。
季禺伸手握住颤抖的冰凉手指,眼里满是担忧,“所以扬儿不要再追究了好吗?”
“我”这一刻乔筱扬的脑海里是一片混战,到底应该就此放手过闲云野鹤甚至在季禺的权势下会是要风得风要雨的生活还是背负着乔家满门血命踽踽独行?
“扬儿,辅助君主登王以后的功臣从来只有两条路,要么解甲归田要么无为而治。”季禺低声道:“可偏偏乔家哪一个都不选,乔将军还掌握了近乎整个兵权。虽然当初真正帮国主走上王位的乔家先辈也就是你的爷爷已经仙逝了,可乔家依旧太强盛了,就算乔云谨不可能再接受你父亲军中的势力,国主此时也不能再容忍乔家在君侧了。”
“因为新的王位之争又要开始了。”乔筱扬颤抖着道。
季禺严肃地点点头,“国主有意让太子继承王位,可你也知道,当今太子为人仁德,说白了也是软弱。国主不用乔家满门来震慑,朝上的那些大臣怎么愿意退出这场大争?更何况乔家当初就能扶国主坐上王位更何况现在?功高盖主自古有之,现在恐怕连我都成了国主的忧患。”
“怪不得帝师大人连一个小小的乔家孤女都保不住。”乔筱扬顿悟般地点点头,让一旁的季禺满脸无奈。
“扬儿,你真是”季禺叹息着把人拥进怀里,深深吸取怀里人身上的味道,满眼宠溺。
“那扬儿还要不要看这些书册了?”季禺打笑道。
“书册”乔筱扬眨眨眼,“什么书册?帝师大人今天来藏书阁是来视察园子的,根本没有进藏书阁内阁啊。”
“视察你那些又青又小的桃子?”季禺挑眉,无奈地看着乔筱扬笑得极为乖巧。
“也不知道前几天恨不得生吃了我的人是谁?”
“那怎么能一样?”乔筱扬讨好地抱着季禺的手,“对敌人要向秋风般萧瑟,对同志要向春天般温暖。”
“同志?”
“就是战友。”
“可是我不想做扬儿的战友啊?”一条胳膊像有意识一样穿过某人的细腰,顺着腰下而去。
“你”乔筱扬身子一颤,满面飞霞。
可是某人还是得寸进尺,“其实扬儿这些天也挺有吸引力的,冷若冰霜总是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
“你,你你”乔筱扬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望帝师大人自重。”
“可是扬儿本来就是我的夫人啊。”季禺好笑道:“说起来,我在毓亟宫主的时候就没有和扬儿完成大婚,不然我以帝师的身份再和扬儿成一次亲?扬儿觉得如何,嗯?”
“你想得美。”乔筱扬恨恨地捏了把季禺腰间的软肉,乖乖地偎进季禺的怀里。
如旧的温暖。
也许自己真的是戒不掉这样的温度吧。
就当是为了幸福自私一次,季禺,我可以原谅你没有在国主手里救下乔家,因为我知道你有你为臣的苦衷和忌讳,但这是最后一次的信任。
此时此刻,明明觉得那些书册里还有其他的秘密,但乔筱扬却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所以到了最后,伤得遍体鳞伤之时,乔筱扬只能笑言,乔筱扬,你咎由自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