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回过神来,笑道:“莫不是《越人歌》?”
那钟管事笑道:“公子见多识广,在下可是花了几天时间才弄清楚这名儿,可不正是《越人歌》?”
楚歌暗道这管事倒惯会逢迎,面上却露出欣然的模样来,从袖中摸出一枚拇指大小,上面錾着福禄字样的金锞子来递与他,笑道:“你很会说话,这是我找人做的小玩意儿,望你不要嫌弃。”
说是金子,其实是黄铜,因两者相似,少有人能分辨,古人便直接将黄铜称为金,楚歌特意嘱咐人将那小金锞子打造成梅花样式或是元宝样式,既精巧又便于携带。就这样随手送出去,虽有些肉痛,但想到不过是一块黄铜,心中也稍释怀了些。
钟管事在这繁花筑来往逢迎,经手的钱财无数,却从未看过这等新鲜样式,又见楚歌面上诚恳,并无轻视鄙夷神色,嘴上一面犹说“不敢不敢”等语,心里早活动了几分。楚歌见状忙将金棵子塞到他手上,那钟管事果然不推回,顺手就收拢到袖子里。
楚歌便笑道:“也不知虞公子备的席上都有何贵客,不然我兄弟二人贸然冲撞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钟管事笑道:“在下只知郡守公子也在席上,其他便一概不知。”
一边说着,钟管事站定,指着一间厢房道:“便是这里了。”
楚歌点点头,他们显然是走了别的通道,沿着手抄游廊一路行来,环境清幽,虽有丝竹喧嚣之声,并不使人厌恶,只平添一分热闹,反倒不像烟花行所,竟是一处雅致园林。
项庄却暗自疑惑,把那好奇之心也渐渐消了,只觉这繁花筑毫无特别之处。
钟管事上前一步,轻轻叩门。
不出一会儿,门被人从内打开,一阵男女放肆调笑之声立刻传了出来,听得楚歌不禁皱了皱眉。
却见虞子期一袭紫金华袍,头束玉冠,立在门边笑骂道:“托了你去接应两位公子,怎么这会儿才来?”
钟管事忙告罪道:“公子莫怪,在下可是未曾躲懒,一见着两位就给您领来了。”
楚项二人自是上前同虞子期见礼一番。
钟管事忙见机告退。
虞子期一面将二人引入房间,一面笑道:“好容易将二位盼来了,今夜定要痛饮一番才罢。”
一入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掩鼻的酒气,楚歌忍了忍,方才留神打量席上人物,正上首一席却是一位华服公子,约莫便是那钟管事口中的郡守公子,年约二十三四,面容清秀,似有些羸弱,且眼神浑浊无光,仔细一看,那公子脸上竟还涂了脂粉,真真令人骇异。旁边则坐着一位身着黑色紧身武士袍服的年轻男子,样貌倒十分出彩,只是眼睛细长,薄唇微勾,显见是寡情之人。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陪坐在下首右侧,发鬓似乌云,眼波如秋水,见楚项二人进来便掩口而笑,那不胜娇羞的模样惹得在座的诸青年公子皆看直了眼。
其余人物皆是陌生面孔,大约是吴县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且略过不提。
楚项二人同众人见礼完毕正要落座,那华服公子笑道:“既然是贵客,子期怎的将两位安排在那里,我该让座才是。”虽这样说,却也不起身,只拿一双眼睛盯着楚歌。
楚歌只觉浑身发毛,面上却笑道:“我们哪里算是贵客,公子客气了。”
项庄实则最厌这等酒色之徒,又见那公子举止言谈如此不庄不重,正待要发作,谁知虞子期插口笑道:“重公子乃是一番好意,项兄莫要推辞。”
那女子会意,款款起身,唤来服侍的小厮在那重公子的座旁又添了一个坐席,重新上了酒菜,方笑道:“云姬这番安排可妥帖?”
那重公子笑道:“妥贴得很,可见我以前疼你不是白疼的。”又骂小厮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快些引着项公子入座!”
虞子期早拉着项庄坐下下首,楚歌推拒不得,只好身不由己的挨着那重公子坐下,心中暗暗生出一丝疑虑,便道:“怎么不见范先生?”
虞子期笑道:“可不巧,本是来了的,范家铺子里出了些许事情,派人将范先生又请了回去,籍公子不必担心,范先生走前可说了,无论多晚都是要来的。”
楚歌闻言只得一笑作罢。
众人复又谈笑喝酒取乐,虞子期专拣那武学剑法或是当世豪侠之事来说,言语又精辟独到,项庄果然豪气顿生,将那原本生出的不满抛诸脑后,有心显摆,亦谈论起来,但凡人来劝酒,来者不拒,于是越发兴起,楚歌哪里劝得住,他自己尚有些自顾不暇,重公子连那美貌的云姬也不理睬,只顾和他说话,又叫他喝酒,楚歌从没应付过此等局面,无法,只得勉强喝了几杯,那酒醴入口温软,后劲却十分大,不过一刻多钟,楚歌便觉浑身燥热,脸颊发烫,意识也有些模糊了。
那重公子哪里还按捺得住,正要伸手,身旁那黑袍青年抬手拦住,笑道:“公子可不要厚此薄彼,云姬为了此宴,可是精心准备一支曲子。”
那云姬脸上果然露出些许哀怨神色,却并不言语,只微微侧了蓁首,眉尖轻蹙,眼中隐有水光,重公子果然被这一副欲语还休的多情模样吸引,忙搂了云姬哄道:“莫怪莫怪,今日我还吩咐妈妈叫她不要打你,快将你拿手的曲子弹一首来。”
云姬这才破涕为笑道:“也没什么新曲子,这位项公子既是公子的贵客,又是楚地人,不如奏一段屈子的《湘君》如何?”
虞子期笑道:“不知云姬是要弄箫管,或是拨琴弦?”
云姬笑道:“自然是琴弦。哪里敢在子期公子这弄箫大家面前献丑?”
小厮早唤来一班乐伶,虽说是听琴,却还需那编钟、竹笙、瑟和鼓来配。
乐声一起,那云姬一边抚琴一边唱道: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歌声靡靡,其缠绵悱恻,音调之旖旎,毋庸赘述。
楚歌此时清醒了些,见席上诸人皆是一副色授魂予的模样,心中不安,待那歌声一住,便委婉告辞。
谁知那重公子一把拉扯住他的手,笑道:“好兄弟,急甚么,好容易来了一次,怎能不尽兴便要走?”
楚歌忙要挣开,那重公子竟是紧紧握住不放,楚歌心里一跳,忙笑道:“本是瞒着家人出来的,恐家中大人担忧,公子担待。”
那重公子见他这样,以为是个知情识趣的,不觉又贴近了几分,笑道:“别怕,有我呢。”
楚歌心里早醒悟过来,恨不得一拳揍他个稀烂,面上却还笑着,正要说话,不料项庄猛地冲过来,趁诸人都不防备,一拳击在那重公子的腹部,打得那人立刻松了手,捂着肚子弯下腰,吐出几口酸水来,项庄骂道:“谁准你用脏手碰我家大哥!”还要动手,被那黑袍青年一把拦住,看似轻轻一推,项庄便有些站立不稳,登登往后退了几步,楚歌忙过去扶住他。
虞子期不动声色的看了那云姬一眼,云姬尖叫一声,面露惊慌道:“你竟敢殴打郡守公子!快来人!”
也不知谁起头,乐伶们纷纷往房外奔逃,那些陪客公子也跟着跑,又有那重公子府上仆人家将带着兵器往房间里冲,一时间推耸拉扯,场面混乱成一团。
项庄显见是醉了,力气又大了一分,楚歌本就拉不住他,一时不察,便脱了手。项庄早看不惯那重公子作为,此时醉酒,更添一份恶感,登时运起身法,瞬间跃到那重公子面前,手成钩状直取那郡守公子一对眼珠,守在一边的黑袍青年并不急救,反而抬腿凌厉踢向项庄会阴,招式阴狠毒辣,项庄果然收势激退,脚尖略一点地,又变招上前。
那黑袍青年出招竟似毫不顾忌伤人,项庄更因醉酒对外界毫无感应,只一心想要打败眼前这人,手下也没了轻重,两人腾挪往来,竟是将这房中一应器具物品毁灭干净。
楚歌看得心焦不已,想拉开这两人,又不得不躲着锋芒以免被波及,正不可开交,又听得外面有人嚷道:“不好,马厩那边走水了!”
正要往外看时,楚歌忽觉背后生风,心生警兆,无奈却避之不及,被人一掌印在背心,楚歌向前踉跄几步,扶住墙壁才算站稳,初时并不觉痛,刚想抬手,只觉眼前一黑,五脏六腑竟似被一股怪力拉扯搅动,四肢却犹如被无数根针扎一般,耳边喧嚣如潮水般退却,只有那一声一声的心脏跳动,突突地鼓噪着,身体一软,便要倒下,只见一道人影一晃,将将接住楚歌的身体。
楚歌听得那人急道:“公子!”便知是魏无瑕到了,心头顿时一松,想说些什么,才一开口,便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再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