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蒙灵谷,正是天明,大智搀扶着毕罗衫寻出门去,这般才是过了几日,姑娘便能下床走路,大智如何能不欣喜?方是探出门来,便见得这日色正温,当真是个好日子。大智脸上带带笑颜道:“姑娘,你慢些走。”
“嗯,大师不必担心。”
今日探出门来在院中随意走走,却是见不得旁人,莫每日练剑的墨兰,便是鬼王也不见了踪影。大智手中搀扶,脑中微微想想,却也不曾在意。那西京舍飞龙来了谷中,大智恐他认出自己,更是不曾搀和旁人的事,每日只在房中陪伴。如今姑娘的身子好了许多,算算日子,也该当离走不远了。
“大师,有什么心事吗?”毕罗衫走得数步,便觉得乏力,在池边石下坐了下身,望望水中金鱼便道。
“诶,洒家,洒家便是胡思乱想。”大智也陪身坐下,今日再无旁人,眼中瞧了姑娘,好是一番桃花映雪,白嫩着光的面色,瞧得瞧得,便是傻傻乐了起来。
毕罗衫看他这憨傻的模样,“扑哧”的笑出声来,直叫大智心中痒痒,便只得低了头,不敢再看。
“大师原来也会害羞的。”
“姑娘,你便,便莫再取笑洒家了。”大智此刻更是臊意,将那大脑袋转去水面,看那水中之鱼。
“好,不取笑,不取笑。大师,你觉得我好看吗?”毕罗衫再是带带笑颜,如今身子爽适几分,这心中便也拨云见日。
“好,好看。”大智应了声,将大脑袋再是藏藏,却是不敢看她一眼,只觉得心中荡漾,便是一阵潮红袭上头来,叫人瞧得有趣。
“大师,你看都还没看我呢。”
大智听得,这臊的更是厉害,便瞧得脖颈也是通红起来,此刻只偷偷看去一眼,连忙再是低头,嘴上道:“好看,姑娘好看的紧。”
“哎呀。”姑娘望望大智,又瞧瞧院子,嘴上却是叹得。
“怎么了姑娘?”
“无事,女子只是念起与大师同路这许久,食同≈∝≈∝≈∝≈∝,m.≥.co⊕m桌,卧同房,大师都不曾如此羞涩,今日却是害臊起来了。”
“这,洒家。”大智木了唇舌,不知怎般接话,便觉得这心中噗噗响动,哪怕是那旧时战场杀敌,也不曾这般慌乱。
“哎。”毕罗衫长长出了一气,嘴上道,“大师不必往心里去,这模样,女子喜欢。”
大智听得更是面如火烧,这下脑子空白,只得侧侧身子,向旁躲开些许。
“大师,你便从未想过,女子是什么人吗?”
毕罗衫转过头来,面色认真起来,反是让人缓了口气,大智念念便道:“姑娘是千金人家,洒家,洒家。是洒家想多了。”这般一叹,大智努努宽厚的嘴唇,便是不再言语,只在那旁坐着。
“大师都未曾问过女子,怎得便知道我是千金人家?”
“这。”大智再是语顿,“姑娘和洒家天地之别,问了又能如何?”
“哎,原来大师心中是这么想的。”毕罗衫听言,便是落寞了神色,这番稍事缓和,嘴上才道,“大师,如今女子的伤痛也治好了,大师可曾想过往何处去?”
“洒家,洒家还是送姑娘回北国吧。如今离开这么久,姑娘又受得那等要命的伤痛,侯爷早便焦急了吧。”
“大师便不曾想过自己往何处去吗?”
大智一听,反是开怀一笑:“哎,洒家是个粗人,去哪不是一样?”
毕罗衫只瞧这脸,嘴上回了一笑,便是不再话,望着前路怔怔发呆。这般才是不多时,便看得远远来了一行人马,那打头的便是月儿,近日来皆是这姑娘照顾的多,毕罗衫早便感她颇深。此刻起了身,便是挂笑招呼,大智也连忙随身起来。
“诶,姐姐,你能下床了啊!”只月儿手中正搀着刚刚能动的二哥,这般见了毕罗衫两人,连忙也是招呼。只看得这个姐姐笑起来真的好美,心中也随着开心起来,“姐姐,我二哥也能动了诶!”
眼见得众人来至面前,大智正要上前迎人,猛然看见姑娘脸色沉了下来,便在那处一动不动。这来的一行人本也是开怀,可这瞬时见了面色不对,那气氛便是霎时荒凉下去,这般面面相觑,才看舍飞龙立身原处,二人便那般定定的看了一晌,才听毕罗衫道:“大师,我累了,咱们回房吧。”
“诶诶,姑娘。”大智将毕罗衫再是搀着,那大脑袋转去这一群人,心中正是疑虑,只得道了句,“恭喜诸位,洒家先陪姑娘回房了。”
“大个子,姐姐她怎能么了呀?”
月儿此刻搀着杨痕,却是云雾缭绕的,方是了一句,便听了舍飞龙接话道:“前辈,既然此间事了,那么我们也早些上路吧。”
黑衣人瞧瞧舍飞龙,又望望那远去的女子,再是瞧瞧杨痕,问得一句:“能走吗?”
“前辈放心,能跑能跳。”
“嗯,收拾走吧,此处不便久留。”
“啊?二哥,你能走路啊!”
“是啊。”
月儿听得,便是一脸的不高兴:“哼!那你还要我搀着!”
“是你非要拉着我的,又不是我叫你搀的。”
“哼!懒得理你。”
月儿一把甩开杨痕的手,便向那旁去了。几人就此忙活起来,杨痕站在原地,便不知哪里能插得上手,眼看月儿墨兰去了屋子,也随身进了房门:“墨兰,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没有啦,我自己收拾就好。”墨兰转了转头,看得他抓抓脑袋,这心中半分娇羞,连忙回了一句,便转身忙活。
“噢。月儿,要不要帮忙?”
“没你事,你最讨厌!”
“噢。”这般无事可做,杨痕再是看看墨兰,见得她在床上叠衣服,嘴上诺诺便道,“墨兰,咱们先回天燎,问问有没有你娘的消息,之后我再陪你去寻她。”
这般一听,墨兰停了停手“嗯”出一声,那脸上泛起红晕,便低头更加忙活,可这本来行李就不多,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哎呀,二哥,你先出去!”
“为,为啥啊?”
“我和墨兰姐有话。”月儿转身过来,腰中一插便道。
“好,好吧。”
待得杨痕那一步一念的踏出门去,月儿赶忙来了墨兰面前:“墨兰姐,你真的要嫁给二哥呀!”
墨兰听得脸红,不曾答话,只那“嗯”了一声,手中再是忙活。
“哎呀,二哥真是命好。”
墨兰依旧不应,只将那衣服叠了又开,开了再叠起来。
“哎,墨兰姐也会害羞噢。”
月儿瞧这模样,更是来劲,动手去摸墨兰的脸,却看墨兰推开她手道:“别胡闹。”
“墨兰姐,你的脸好红啊!”
“月儿!别闹了。”
“嘿嘿,墨兰姐,咱们这就要走了呀。”月儿傻傻一笑,这般转了念,想起在这巫蒙灵谷的日子,虽每日皆是忙活做饭,可此时念念,又有几分不舍。这般又是想到二哥和墨兰姐要去寻娘,往后不准也很难见面,更加几丝心中的暗淡,便此一句。
只墨兰此刻正是脸红臊意时分,却是未将月儿心思听在心中,手中正是不知所措,便是低头垂眉,身子轻挪。
月儿只在心中暗自萧索,笑着道了句:“墨兰姐,我去和大个子道个别。”
墨兰听得,在那心中却是松了弦,嘴上忙是一道:“嗯,你去吧。”
只这一行人各自忙活,收拾打,便出了谷去。那鬼王鬼姬二人回往北都,捡北面走,往着南都的地界去,却是与他们不同路。这杨痕墨兰二人念得先回天燎探个消息,自也和破军一行。舍飞龙带着那两个随从跟在其后,如此凑了一众人马,同路往那天燎去了。
话不多,这谷中客院的人一时走了个大概,便只存了大智和毕罗衫二人,大智送了月儿几人远去,便回往屋中陪姑娘,脚下方是动作,只见得姑娘自己出了门来:“姑娘,你怎的不等洒家扶你?”大智连忙上前,便要将姑娘扶住,只见得毕罗衫摆了摆手,自顾的往那池边坐下。大智连忙也陪了身来,此刻见得姑娘神情,大智在这心中暗念:也不知姑娘今日是如何?怎得见了那西京王爷那般恍惚?
二人呆坐一晌,大智只在身边陪着,此刻心中便是满怀的计较,叫人焦躁难耐,等了多时,才听姑娘叹了一气:“大师。”
“诶,姑娘。”
“女子有些事,想同大师,大师若是爱听,那便听。若是大师不爱听,便当我不曾过。”
“这。”大智摸摸脑袋,嘴上连忙再道,“姑娘的,洒家又怎么会不爱听。”
“嗯。”毕罗衫怔怔望着前方,又是呆了半晌,这才开口,“女子旧时不叫毕罗衫,也不是大师所的什么千金人家。”
大智听了姑娘言语,这般带疑而看,只见得姑娘微微垂了垂眼,便是那长长睫毛,也叫人心中慌乱。大智赶忙回过头,听着姑娘讲到:“大师可曾去过西京?”
“西京?洒家旧时当兵,也曾抗过妖兽。”
“嗯,那不知大师可曾听过一首歌谣?”
“洒家是个粗人,怎得会知道这些东西?”
大智再是摸摸脑袋,只听姑娘接着下去:“旧时在那西京,曾有一首歌谣,的是,景秀楼中千姊艳,百花巷里万娘姣,千姊万娘凡间色,娉婷仙舞潇湘儿。”
大智听得,便在心中念想:这百花巷自己曾是去过,锦绣楼便是在那百花巷中,可那处出入的皆是达官显贵,自己一个破兵丁,如何去得?可这两处的乃是烟花之地,姑娘此时这些,又是为何?
大智再是瞧瞧,可这眼中便是不敢正去,只得在旁偷偷看了一眼,嘴上道:“洒家是个粗汉,倒是不曾听过这歌谣,便是听过,这等文绉绉的诗句,洒家又怎么记得?”
毕罗衫挂了一笑,看看大智,瞧了这模棱两可的模样,早便将他心思猜出,嘴上道:“大师是得道高僧,自然瞧不起那烟雨之地的女子了。”
“洒家,姑娘多心了,洒家不过是个逃兵,哪里会笑话人家。”
毕罗衫未去理他,便只转了头,自顾自的着:“大师猜的不错,女子便是那潇湘儿。”
潇湘儿,大智心中念记:这潇湘儿的大名,又怎么会没听过。那时在军中,寻日间去烟花之地消遣,虽不曾见过潇湘儿的庐山真面目,可那身旁之人不知过多少来回。这潇湘儿便是那锦绣楼头牌,千金难得一见,想不到,却是身边之人。
“女子也同大师一般,是个孤儿,那时听是老鸨在百花巷口把我捡着,瞧我生的水灵,便养在了景秀楼中。”
“想不到姑娘也是孤儿。”大智转眼再是看看毕罗衫,嘴上只得一叹,那心中便是万转千回。
“嗯,不错,旁事也没什么可的。女子自幼便在景秀楼中长大,时候同那些杂工一同干活。一直到七八岁时,那锦绣楼中的老鸨,便瞧了我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叫我不必再干杂活,请了些个师父教我书画弹琴,便是要好生培养我,做一个青楼女子。”毕罗衫着,又是浅浅一叹,自顾一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该是庆幸自己生的好瞧,还是哀叹自己好瞧了。”
大智再是瞧瞧身边人,看她便是这般回念的惋惜,不得接口,只得暗听。
“女子天性愚钝,这琴棋书画学了几年,却是什么也没学出来。老鸨见得我这模样,心中便也生了退意,只道我到底,终究还有个模样,届时也能撑了撑场面,至于那头牌,却是做不得了。便是这般,转眼十二三岁,那时的锦绣楼不比后来,在那百花巷中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地界。那年正逢了店中活动,请了些舞姬助演,活跃气氛罢了。这十二三岁的姑娘自然还接不得客,不便抛头露脸,只得躲在屋后偷偷瞧瞧。”
毕罗衫着,嘴上再是一笑,便也不知是怎样的意味:“那时我当真觉得,这些个跳舞的姐姐不比那琴棋书画,个个婀娜多姿,叫人瞧得眼馋。便是那时,我这丫头偷偷的学了几式。往后被老鸨子发现,非但未曾骂我,反是请了舞姬来教,女子便也这般学上了那柳条飘摇,周身柔软的技法。”
大智听得一叹,此刻脑中却是半分计较也没有,只接了口道:“往后如何了?”
“往后?往后又是三年,女子学得一身舞技,又逢了那二八的青春年华,身在景秀楼中,大师以为呢?”
“洒家,洒家不曾以为什么。”
毕罗衫再是一笑而言:“那时逢了三月春开,老鸨子再是组织活动。女子学得舞技,自然登台表演,以助雅兴。何况未曾接客,便也算是露个脸,让寻常来客知晓有我这人。却不想这一露脸,自此声名鹊起。”
“姑娘国色天香,自然如此。”大智随口接了一话。
“承了大师的夸,又许是自在这烟花之地长大,早便知道男人想要些什么。女子自此一鸣惊人,成为锦绣楼的头牌,花名潇湘儿。从那一日起,女子的身价便被越炒越高。往后才有了所谓的景秀楼中千姊艳,百花巷里万娘姣。而这锦绣楼自也随着女子的名声,水涨船高,成了那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这当了头牌,自然不必每日抛头露面,青楼之处,便只用认了钱银就好。老鸨子将我挂牌在内,唯有价高者得。这般越是难得,争抢越是激烈,潇湘儿的名号,便也越是响亮。直到后来,那西京之处,除却巨富人家,便再也无人能见潇湘儿一面。”
这般着,姑娘垂头再是一叹,嘴中喃喃,好似在他人的故事:“如此又是一段春秋,当是自己名声旺了,也不曾吃过太多的苦,只不过做些皮肉调笑之事罢了。”
大智眨眨眼,不知再接什么话,只觉心中哀叹,在那旁愣愣的望着脚下。
“大师,可是不愿听了?”
“姑娘多虑了,洒家,洒家只是未曾念到,姑娘也有这般往昔。”
毕罗衫再是挂笑:“是啊,在大师心中,女子当是那千金姐,不该是那青楼花魁。”
“姑娘,洒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师是什么意思?”
大智挪挪嘴,又是垂垂眼:“姑娘是什么人,岂是洒家能够道的。”
“大师到底还是计较着许多,又何必瞒着我?”
“姑娘,你当真误会了,洒家,洒家不曾计较这些。洒家只是不曾想到姑娘有如此往事,一时心中替姑娘伤感罢了。”
毕罗衫再是浅浅一笑,撑了撑腿,远远望去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