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晚辈们皆走得远些,湮雨脚下缓缓动动,眼中死死盯着面前之人,如今夫君已亡,天燎便只能自己扛起大旗了:师兄,你,当真便如此去了。
眼泪再是一落,那黑剑圣瞧得,反是了一句:“人都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如此难过?”
“黑剑圣!我夫君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何要加害于他!”
黑剑圣闻声一叹:“他不是我杀的。”
“哼,今日便叫你偿我夫君性命!”
这般一句,湮雨脚下一跃,手中那银丝龙纹剑便是翻飞飘舞而来,黑剑圣猛然定神,见得来者已至面前。脚下一滑,手中一摊便往身后退去。湮雨一剑直挺,再催一步,直向黑剑圣喉头追去。却见得那人手中猛然一张,便是一道纯金剑气自指尖飚射出来,两剑一交,湮雨退身一闪,心中便是大骇:凝气为剑,是为剑意。好!
脚下再动,身若绸锦,湮雨舞剑再攻,只见得黑剑圣手中翻转,那气剑在半空飞舞,每每欲和来者交手,却见她剑路奇异,拿捏不住,只得脚下退去。战得数步,黑剑圣脚下一踩,两手同出,便是一股金光辉煌。
湮雨腰身猛然一扭,那金光便落了空,只留了一声响亮,此刻眼中瞧去,便见这处泥地深深陷了一坑,湮雨心中再是一念:哼,这老匹夫内道如此强劲,好是剑法不过稀疏平常,空有这身气劲。
一念而过,脚下再去,黑剑圣一眼瞧得,便又是催了真气去袭,只看得这人突的一沉,又将那真气避开,瞬时便到了身侧。此刻忙是留意,那气剑直扫过去,眼见得这般弯身下腰,步步游曳,却是抓不得来者,转念便到了身后。湮雨猛然一阵剑舞,只见得碎布翻飞,黑剑圣那背上衣物瞬时着了凌乱。慌忙向前避去,手中一撑,反身便是一道金光骇目。湮雨横剑吃下金光,受了那浩大气力,脚下踏着土地,生生滑出一丈之遥。
此刻剑下,二人再是那般对立,皆不敢轻易动作。便那几个晚辈与报信的两名弟子匆忙赶往前山,方是寻到半⌒⌒⌒⌒,m.≯.co↓m途,便隐约听闻一阵空灵的琴声。
“等等!”文曲连忙一喝,众家兄弟便此停住脚步,这下方才留意到轻柔淡的声响。旁人皆是武者,哪里懂这音律,只得再看文曲,闻曲道了一言,“琴声之中有杀气。”
“前山此刻正乱,还管它什么杀气!走!”这般听了三师哥禄存的叫喊,只得跟步再行,却听得声响越发分明。文曲心中暗骇几分:这等绵柔飘渺之音,怎得会有那凶险暗藏其间?
众人方是再赶几步,猛然见得有一女子凭空坐在路中,紫群下摆,腿上长琴,垂目纤手而动,便似那般沉在音律之中,好似全未瞧见来者,此刻不敢大意,禄存先前带路,缓缓向那女子走去,月光直泻,是那氤氲温婉,又是那寒风肃杀。叫人心中忐忑难寻,再近些身,宝剑出鞘:“何方妖孽!”
这女子未出声,未动作,便那般抚着琴,声色悠扬而至,好似清萍水。
禄存脚下猛然一动,直飞向女子,却听“铛!”的一声,好似音中撕裂,那身子便猛然沉了下去,摔在地上,一声惨叫滔天而起。旁人连忙赶了过去,只听得再是“咚!”的一响,那女子一拉琴弦,禄存猛然一口鲜血喷出,便此毙了性命,再不动弹。
“三师哥!”廉贞一把抱起禄存的尸身,却见得这人早已没了生息,嘴上几分呜咽,便将禄存放回地上,手中宝剑一出,纵身便杀过来。
这女子又是一拉琴弦,猛然“锵”出一声,廉贞听得,瞬时是这一身无力,也随着倒下身去。那琴声不断,又回了悠悠的空谷之意,却只见廉贞在那地上翻滚,满面皆是苦楚。
“妖女!我们和你拼了!”
这两名报信的弟子抄起佩剑猛冲过去,女子手中一拉,却见二人还无响动,便是“哦”的一声。手起半空,凭自一弹,那气息自指尖猛然射出,将这两人穿了咽喉,便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哎。”女子淡淡一叹,下手抚琴,又是一拉,发出那等尖利的声响,廉贞便也鲜血自口中喷涌,瞬时毙了性命。
“五,五师弟。”便只这片刻而已,文曲瞧这一地的死尸,脑中一阵空洞,竟是不出话来。
邀月也看这满地的狼藉,心中一叹,便知是死,手中一剑出,嘴上一言道:“妖女!还我夫君命来!”脚下一跨,飞身便去,那女子一拉琴弦,再是猛然一响,邀月自半空坠落,瞬时暴毙,便是连挣扎也没有。
琴声再是悠悠响起,女子长长一叹,抬眼望望这月色光辉,这林中寂静,好是一番萧索意,飘摇山风晚来寒。这般停了手,起了身,将那长琴抱在手中:“只有你一人了。”
“大,大嫂。”文曲呆呆的立在那处,手中提了佩剑,便是一阵猛然的狂颤,“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一喝而过,林中鸟散,那嘴里竟是呜咽出了声响,父亲死了,师兄死了,师弟死了,大嫂也死了。文曲周身颤抖起来,便是一阵抽搐的哭号:“妖女!我杀了你!”
女子看他这般挥剑而来,脚下一躲,那剑便落了空,再是一剑,侧身一退,又是落了空。文曲连连斩去,那脸上早便泪色混杂着鼻涕扭曲在一起。一剑一剑,便那样砍去,那样挥去,全不知自己在砍什么,杀什么,此刻心中便只一念,何不早些杀了我!
女子叹得一气,一指张出,便将面前之人穿了喉,看他倒在血泊之中再无生息。这般望望天色,好是繁星满空,好是夜色催人。将长琴背去身后,蹲下身来,看着这面庞,叫人几分不忍。上了手,将那双眼抚闭,起了身,再往后山走去。
便是这般脚下缓缓动,走得慢些,露娆心中暗自叹念:终究是做了许多杀孽,终究早便做了许多杀孽,又何必苦苦安慰自己?
这般低着头,垂着眼,喉头微有几分哽咽:****之争。一时念起往昔,那巫蒙灵谷,那个人,那段安宁祥和的日子,那着画的墙,那曦,那不听劝告的莲。露娆再是一叹,只觉往昔烟云,早便不在自己的念想之中了:你走了这许多年,也不知在过怎样的日子?
再是行着念着,便是越发难耐,脚下去的远些,终究是到了那瀑布之边。手中动,便要取了长琴,脚下停,却只在那旁怔怔的看着。
便这处,黑剑圣与湮雨缠斗许久,二人一个仗着周身翻腾的内劲,一个仗着飘渺难寻的剑招,一时倒也斗得不分上下。只看湮雨脚下一踏,那身子扶摇而上,便去了半空之中。黑剑圣顺手便是一股金光剑气追去,却瞧这人在那半空呼转,手中画决,口中喃喃一句:“玄牝画圆,后土做气,以我七尺,立我三丈。”一语罢,漫天便是剑网直下。黑剑圣抬眼瞧得,只见这招式极快极烈,瞬时便将自己笼罩。
这般猛然催了气息迎去,两手翻飞舞动,便是一阵剑气从手中掷出,直朝湮雨。却见得这人身闪飘定,招招皆是落了空。这般剑雨而下,黑剑圣吃得一阵剑招,那周身衣袍被斩做片片飘絮。
“啊!”猛然是一声大喝!只见得黑剑圣一身金光炸出,整个人变作一团光球,湮雨吃得光色,便被气息所逼,直弹出去,空中身子连是两旋,脚下一,站在地上。
黑剑圣双手一合,那金光便又射出去,湮雨忙是一躲,便听一声大响,那地上又是一处凹陷。此刻战得胶着,只见黑剑圣催起周身气力,连连是一阵狂乱的剑气纵横,湮雨脚下凌波,步步是轻即逝。二人斗得许久,只听这瀑布的声响与那连连的炸裂之音。露娆只在那处看着,手中却如何也拿不过长琴。
“听音仙子!速来助我!”黑剑圣正是酣斗,目光一扫而去,便看了露娆立在远处,连忙是喝。
露娆再是一动,却只那般一叹,又将手收了回来,看着二人酣斗。
黑剑圣见得无人来助,心中更是恼怒,手中猛然再是舞动,那气息去的更快。却见湮雨步伐飘忽,始终伤不得她,这般战了许久,黑剑圣一咬牙,将这全身之劲运到极致。那破碎的黑袍飘摇而起,猛然一身大盛,金光四散开来,便是一阵“砰砰!”的巨响。一时满地烟尘起,再是定神,唯是听得耳中有那瀑布的声响,不大,不吵。
胜负已分,露娆向着那躺在地上的湮雨走去,便听了耳中一言:“你方才,如何不助我?”
转过身,便看着战得凌乱的黑剑圣,露娆笑得:“老剑圣这等高手,若是旁人相助,岂不辱了你的威名?”
“哼!”黑剑圣鼻中一气,方才战得脱力,哪里还有心思和旁人争斗。只看着她将湮雨的尸身抱起,向着那草屋去了。此刻长泄一气,盘腿运气,夜风萧瑟:后山深了,却也不知那山前杀做何样?此刻只有耳边终年不息的瀑布声,今夜,却是如旧。多少年,终于回到了这里,终于回到了这里。那张早已布满皱纹的脸,却没有流露出本该有的喜悦。也许真的太久了,久到忘了该怎么去喜悦了。
那山还是那山,那夜还是那夜,便不过换了人,换了气罢了。露娆抱着手中尸身入了屋,屋中还着油灯,将这地上二人照的几分黯淡。此刻将这尸身放下,又是怔怔望了几眼。露娆取了油灯,便将那帷幔燃,又将那灯油倾倒,燃了座椅。
出屋来,便在这石桌石凳之旁立着,望着面前的草屋,望着屋中的尸首,望着火光一明亮,将这草屋化作一片火海。
光色如此,便是照亮了半边天。露娆在那屋门口的石凳上坐下身子,火光如此近,竟能烫了脸色。只是怔怔望着,脑中却是没了分毫计较。只看草屋烧了,烧了这许久,终于坍塌下去,将那尸身彻底埋葬。
天色渐明,露娆回了神,转身而去,才见那黑剑圣依旧盘膝在地,一身褴褛不堪:“走吧。”
黑剑圣闻声收功,站起身子,望了眼面前废墟,微微眯了眯眼,便也随着往山前寻去。
只天燎杀了一夜,那山前的弟子分不清哪些是来者,哪些是同门,又没人指挥,被阎罗庄与舍家擎天撼海两个大汉带领的人马,杀得昏天暗地,死伤惨重,便留了满山的尸身。余下之人见斗不过,跑不去,皆是降了,被阎罗庄派人看管起来。
此刻前山正是忙碌,日头明亮了,便看着许多人,将昨夜死去的尸身,用独轮的手推车装了一车车,向山后的空地移去。不分天燎白羽,上千具尸体堆成一座座高高的尸山,架了木材,起火,那火光大了,带着渐渐浓厚的黑烟便传来令人作呕的气息。好像无论如何的罪孽,怎样的杀伐,只消这么一把火,便能烧个干干净净,不留痕迹。那一旁的阎罗庄忙忙碌碌的指挥着运尸大队,黑剑圣只是看着,心中却也不出的感慨。露娆早已转了身去,此刻不知走到何处去了。
“报告帮主!”一名白羽帮的弟子飞身而来,此刻身上还半挂着天燎的衣物,看的褴褛不堪,那张看似不过二十岁的脸上,几道乱七八糟的黑灰,分明方才还在忙碌的样子。
“!”阎罗庄依旧指挥着运尸大队,百忙之中为他吐出一个字。
“弟子们打扫战场,昨夜天燎弟子伤了千余人,亡了八百余人,活着的全部俘虏,正由‘朗城’师兄押解着。”那弟子神色定定,欠着身便将这一夜的战报交代清楚,好似面前这些个死人,早已见惯了一般。
“嗯,不错。你下去吧。”阎罗庄交代着,那弟子欠了身便走开,这般再是交代几句叫人指挥运尸,便转向黑剑圣道:“老剑圣,你看?”
“嗯。”黑剑圣回了回神,淡淡一声。死伤如此惨重,天燎,便这么。这么。
“仙子呢?方才只顾着忙活了,却不知仙子去了何处。”阎罗庄并未将黑剑圣的神色放在心里。当下回了几下头,也未看见听音琴师,又见那黑剑圣好似还在出神之中,便自顾自的喝道:“有没有人看见听音仙子!”
这一声喝完,又道:“你们,有没有看见听音仙子的!”
“弟子见了,弟子见了。”一个忙碌的弟子放下手中独轮车,擦了擦汗,道。
“还不快!”
“仙子好像往山门去了。”那弟子连忙交代了。
“嗯,老剑圣,你看我们?”阎罗庄换了换口气,向那还有些心不在焉的黑剑圣道。
“嗯,走吧。”黑剑圣也回了句,脚下便动了起来。
这二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向前山而去,一路上便还有不少弟子推着独轮车而来,每辆车上装了七八具尸首。阎罗庄不忘训斥几句。叫这些人手脚麻利些。便又这么走着,待得到了山门,才看的露娆早在亭中站着,只望着山下的流。
“仙子,仙子。”这阎罗庄见得,连忙招呼起来。
露娆闻言,转过身来,瞧得这二人来至眼前,方才道了一句:“二位。”
“哈哈,托仙子的福,昨夜大获全胜。”
“哪里,阎帮主指挥得当罢了。”露娆冷冷一句,便又转身去瞧山色,此处当真苍翠,该是一处好地界。
“诶,仙子哪里话,这都是仙子神机妙算,老剑圣鼎立相助,哪有我阎某人什么功劳?”阎罗庄瞧得奇怪,怎得今日大获全胜,这二人反是各自失了神采的模样,这般怯怯问了一句,“仙子,不知那些抓获的天燎弟子怎么处置?”
露娆吸了一气,回身过来:“此事你问老剑圣吧。”
“哦,对对对,险些忘了,恭喜老剑圣重掌天燎。”
“嗯。”黑剑圣瞧瞧自己这一身衣衫,只这淡淡应了一句。几十年了,自己盼了几十年,不就为了重回天燎。盼的头发都白了,盼的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好活了,如今心愿已偿,却是用这么多晚辈的尸体铸就。罢了,空自感慨而已:“这些人愿降的便降,不愿降的先关着吧。”
“诶,老剑圣仁慈。那我便留些人马给老剑圣使唤,等天燎安定下来,老剑圣再让他们回白羽帮好了。”
“多谢。”
“这是哪里话,老剑圣的事,便是白羽帮的事,以后天燎白羽帮可就是一家人了。”
“这是自然。”黑剑圣陪笑一句,转身便走,“老朽有些累了,先行一步。”
“诶,老剑圣慢走。”阎罗庄忙是追话,却见得这落寞背影,心中更是不解,此刻回眼去看露娆,只见这女子怔怔望着山景,也是一番淡淡的感伤情怀,“仙,仙子?”
露娆听得叫唤,便也转了身来:“噢,阎帮主,此处没我什么事了,我也先走了。”
“这?仙子,晚上大家还要庆功,这次计划是仙子全盘操持的,仙子?”
“不必了,我不喜欢人多,先告辞了。”露娆微微浅笑,便也转了身要往山下去。
“仙子。”
“阎帮主还有何事?”
“噢,仙子带来的那两个大汉?”
“劳烦阎帮主给托个话,叫他们自行回西京去就好。告辞。”露娆手中抱了一拳,便此转身,再也未曾回头。只留了阎罗庄一人立在亭中,不知在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