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五年四月初。
万年宫。
大宝殿。
午后李治朝毕,忽闻得内殿匆匆传来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明和一脸惊诧喜悦之状,心下一懔乃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主上大喜!主上大喜!”
明和反反复复,却只会结结巴巴地这一句。
李治初时还是一怔,后来突然目光一亮,蹭地一声丢下笔去,撩衣起身,箭步跟着明和向后殿奔去!
……
片刻之后。
李治看着躺在榻上安睡的媚娘,心中当真是又忧又喜,转头看着明和与诸太医道:
“可定准了信儿?”
“陛下尽可放心……”
回应的,却是为首的老太医,他沉声道:
“方才老臣已然仔细验过武昭仪的脉象,确认已是怀有龙嗣无误了。”
李治目光一亮,随即又疑道:
“可为何媚娘自己却一直无曾反应?
前……前面儿也不似这般啊!”
老太医拱手回礼道:
“陛下有所不知,娘娘数番生产孕育龙嗣,其实都是离得有些太过相近了。
若换了常人,只怕早是已支撑不住。
幸得娘娘得蒙天幸,素日里有药王的千金丸调理着,又时常得药王于保华养生之道上,多加指,自然底子也就多少挨得住。
可挨得住一次,挨得住两次,却未必便是能挨得住三次这般接近的孕育之事……
是故此番,娘娘必然是要比代王殿下时多些疲累的。”
李治闻言便是皱眉,半晌才轻道:
“那……
可有什么良策?”
“倒也不必,好在娘娘根基不薄,自己也平素极知调养的,所以也只不过是比之前两次都更加易疲易累,需要多加休息罢了。
而且平日里昏睡的时候,也多少会变得长些。
只要陛下放宽心,娘娘自己也放宽心,那此胎再也不会有事的。”
虽不若孙思邈一般医术通圣,可太医院这些老太医们的本事李治还是信得过的,自然就头称是。
又着明和跟着太医们去配些补体益气的方儿来依着与媚娘煎服之后,这才看看左右。
德安会意,立时清退左右,只留自己一人与清和在李治身边。
李治却不先与他话,只是嘱咐清和道:
“你这便执朕金牌,设法请了老神仙再来一趟,看看能不能多少再替媚娘调一调。
有他在,朕也总是多几分放心。”
清和头答应,正欲告退,却被李治叫道:
“还有,把李云他们也都叫回来罢!
眼下潞州那里已然不当有太多的难事了,韩王此刻也是自顾不暇,自然没时间去找怀英的事非。
媚娘此胎,至关重要,无论如何得保下来。
传朕旨意,今日起,全体影卫俱时回京,守在媚娘身边,不得擅离半步。”
“是!”
清和接旨,便立时下去办事了。
德安见李治如此,心里也是不由得担忧道:
“主上可是担心……
韩王若知娘娘当真有了身孕,又因身体不安而多番疲惫,有可能会下手对娘娘不利?”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李治冷笑道:
“对他而言,这个机会一旦错过,要想再得到就难如登天。
所以一定要把媚娘给朕护好了。
这几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明白么?”
“是,那主上,要不要把李师傅也请回来?”
“要,有师傅在,朕是放心的。
而且若是师傅来了,那素琴自然也可以跟着来。
她好歹也是在宫里过过一段日子的,自然有的是法子照顾好媚娘。”
“主上要让徐……不,要让李夫人入宫?!
这……这不妥罢?
毕竟她之前……”
“那是太极宫,这儿可是万年宫。
你可别忘记,当初朕安排着她入这里佯病脱身时,可是一开始便着了徐夫人寻了家中近侍来替着她的。
为的便是朕知道,有徐姐姐这层关系在,媚娘是断然难舍了素琴的。
或早或晚,她总会要再与她见面。
那若如此,自然是这里最好。”
德安头,倒也想了起来:
“是呢……
想当初德安还不明白,为何主上如此费心……
原来是这样。
整个太极宫里上上下下见过李夫人真容的本就不多,仅有的几个不是师傅特别审验过的自己人,便是千秋万春两殿的高位侍婢们。
如今那些千秋万春两殿的高位侍婢一个个或死或疯,都已不能认得出来了。
便是能认,如今的李夫人,姿态容貌已然长成定型,与前态也是大不相同,想必让她们认也不敢认得准了。
便是认得准,此番却也都不能跟着主上来这万年宫里。
而如今这万年宫里,上上下下更是只剩下了见过那个影夫人的侍婢,谁会相信如今的李夫人,竟然是当年的……”
德安闭了口,然后才轻道:
“主上是觉得,有李夫人陪着,李师傅也更加安心罢?”
“师傅一生情系所牵,无非就是素琴与几个孩子,但有他们在此,师傅日日见着也安心。”
李治叹道:
“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朕也不知派了多少为难人的事情与师傅做。
师傅半儿怨言也没有。
如今这等机会,又有影卫与慕容嫣同守媚娘,师傅此来实际也就是镇一镇场面而已。
起来,也算是朕的一心思罢!”
德安一怔,却脱口道:
“慕容姑娘也要来?
可主上,慕容姑娘若非娘娘亲召,怕是来不得啊!”
李治淡淡一笑,扫了他一眼道:
“你哪只耳朵听到她曾非得媚娘亲召才来了?
她明明的意思是,只要媚娘有难,她便必然现身的。”
德安一怔,立时恍然:
“主上是要将娘娘有孕的消息,散布天下,引得慕容姑娘前来?”
李治淡淡一笑,头又道:
“毕竟她也是江湖尖高手,一诺千金,必不会失约。
可她行踪不定,加之不能主动相和与她。
所以朕才要让天下人替朕做个传声筒。”
德安了头,又摇头道:
“可是主上,您便是寻了个什么由头诏告天下,娘娘已三得龙嗣,当减免大赦什么的……
那慕容姑娘,也未必便想得到娘娘有危险罢?”
“是啊……
本来是该想不到的。
可你忘记了?她如今最在乎的人,除去媚娘,就是韩王了。
一旦韩王有了一星半的动静,她会不跟着来么?”
“所以主上这条消息,是要放给韩王,然后让韩王当个传声筒?
可万一韩王不动呢?”
“所以我们不能等他动。”
李治神秘一笑,冷哼道:
“要等他,不若咱们先起些事的好。”
德安一怔,看着李治的笑脸,却觉得自己茫然不知。
……
唐永徽五年四月初二。
万年宫。
早朝之上,唐高宗李治乃宣告天下,道其昭仪武氏,昨日再传佳音,喜孕龙嗣。
且有太医验称此胎必为皇子。
又因宫中太史曾云此子虽贵慧,却因有其上之公主早夭之灾,怕有所影响,须得多加积德。
固李治着诏天下,大赦等事一应行理。
诸臣闻言,个个欢喜,人人俱美。
……
唐永徽五年四月初三。
万年宫。
夜,宫中突传警讯,道大宝殿新有身孕之昭仪武氏,一朝得食芙蓉羹后,竟致呕吐不止,急召太医诊之,乃道饮食不洁。
李治大怒,着人详验,竟于芙蓉羹中发现毒物,乃立时雷霆着旨,彻查此案!
……
次日午后。
雍州。
韩王府后苑花墙的隐僻处。
元嘉黑着脸,看着面前的沉书,低声轻喝道:
“谁让你们这般着急的?!
本王不是了么?
要等到过几日,消息定准了再动手!
谁让你们这般着急的?!”
沉书垂首,讷讷半日才言道:
“殿下勿恼,是沉书调教失方……
不过殿下安心,那些人都已然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怀疑到殿下头上来的。”
元嘉恨声道:
“若非如此,本王此番什么也不能饶了你!”
又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
“此番失败,想必那武媚娘身边戒备更是森严。
到底,这些后廷事,咱们终究是鞭长莫及,你们还是想些法子,看看从千秋万春二殿处,能不能使些法子罢!”
“是!”
言毕,沉书立时告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轻,如鸟儿扑腾翅膀般的声音。
但他也没有抬头去看,更加不会去在意——
一只鸟儿而已,也终究妨不了他的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