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奔入内殿时,媚娘尚因精疲力尽,未曾醒来。
可便是如此,李治也不想离开。
他伸手抚着媚娘浸湿一片的发,心中柔软,半晌才问道:
“娘娘可有什么大碍?”
“主上安心,无妨,不过是太累了些,睡下罢了。”
一侧老嬷嬷含笑道。
李治长舒口气,了头,又问道:
“那许得多久,才可醒来?”
“这……”
老嬷嬷见李治问得殷切,也不由得苦笑连连,还是德安机灵,上前一步含笑道:
“主上这话儿可就问得有趣儿了。
娘娘眼下正睡着,又是体力极尽,谁也不准娘娘什么时候醒啊!
主上,若是您当真急着见娘娘,其实也不难,只要将娘娘唤醒……”
“胡闹什么!”
李治难得正色斥道:
“都了媚娘体力已尽,此时正要休息,你却要强唤醒了她……
可不是添乱?
走,随朕出去!”
一边儿骂着窃笑的德安,一边儿脸微红着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李治蓦然回首,却看到榻上的媚娘不知何时张开眼睛,心中大喜,急忙坐下轻轻道:
“你醒了?”
“你那样吵,还有什么不得醒的?”
媚娘苍白无力地一笑,看得李治阵阵心疼,急忙着召太医入内诊视。
太医入内,切脉看色之后道无妨,不过是疲劳了些。
李治闻言,虽有千般话儿欲与她,却终究还是不能忍心看着她这般疲惫的样子,便轻轻道:
“你好好歇息着罢!”
媚娘却摇头,左右张望道:
“孩子呢?在哪儿?”
一侧文娘喜气盈盈抱了孩子上前便笑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是个公主呢!”
媚娘闻言,便忍不住摇头:
“你呀……浑乱话……孩子刚出生,你怎么就给了封?
幸得这里没外人……”
“这有什么?”
李治见媚娘如此一,却不以为然道:
“方才我就已经着令上下要改口不可呼为帝女了,又有什么不好的?”
媚娘闻言,哭笑不得,刚欲些什么,却闻得李治道:
“正经儿的,咱们女儿长得这般好,又是这般安生,不爱哭闹,可得叫个好名号。
嗯……就叫安定罢!
如何?”
媚娘闻言,当真是一发哭笑不得,不由伸手要去捶他,可偏偏全身又是半力气也无,不得不嗔道:
“你可当真是胡来……
眼下孩子的大名儿字都尚未得,名牌也未立,你这倒好,先把封号给上了……
千古以来,哪里有这样规矩的?”
李治扬眉,淡淡一笑道:
“那又怎么了?
父皇在时,满朝大臣人人都帝后同寝不宜,可他照样还是满太极宫地跟着母后跑。
后来生了大姐(长乐公主)的时候,父皇于她周岁之时便赐食邑,又是许多大臣不好……结果父皇也是照做了。
怎么到了我这里,便不可了?”
媚娘张口欲言,可又实在不忍扫了他的兴头,只得也笑着摇了摇头,罢了。
李治见她同意了,心里当真是欢喜不胜,又将那孩子抱过来看了两眼之后,竟自欢喜得流下了泪来。
左右见他如此,一时间都唬得不轻,个个上前来劝,连媚娘也是讶然。
倒是跟着入内的王德心明眼亮,明白只怕是这刚诞世不过一刻便得了封的公主有什么异处。
于是便微微上前一步,看着李治怀中的女婴。
这一看之下当真是惊得半晌不言,好一会儿竟也流下泪来,讶叹道:
“哎呀呀……这……这……”
他惊叹半刻,终究还是跪下来,含泪向着媚娘道:
“老奴自以为,代王殿下生得那般似文德皇后娘娘,已然是得蒙二位先圣人的殊恩,如今见了公主,才知道原来文德皇后娘娘,竟是将最大的恩赏赐在了公主的身上了!”
媚娘闻言,也是一怔,急忙拼尽全力欲起身。
李治见状,急忙轻喝止了她,然后只抹了把眼泪,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含泪笑道:
“你看……媚娘……你看这孩子,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好像母后啊……”
媚娘本来以为刚出世的婴儿,便是如何像长孙皇后,也不过是些神似罢了。
是以她也只以为不过是李治思母心切,加之对自己爱惜过重,有心如当初李弘出世之时,再借一借长孙皇后的余恩。
可待她自己一看时,也不由得惊得心中一跳:
果然,女儿虽仍是个月中儿,却浑不似当初初生的李弘一般全身皱巴巴的猴儿一样,就连眼睛也是直到七八日后方能睁开……
反而却是天生一副雪白玉嫩,乌眸红唇的模样,又是娇笑无邪……
竟当真跟自己曾于画像中所见过的长孙皇后,有**成的相似!
一时间,她也是震撼不止!
同一时刻。
千秋殿中。
萧淑妃听闻明和宣旨,一时只觉全身发软,瘫坐于自己鸾座之上,半晌不得言语。
直到明和离了好半日,她才恨声道:
“那个贱侍……
是谁引进来的?”
旁边近侍慌慌张张上前来跪下叉手礼道:
“娘娘……回娘娘,那是外侍省里奉进来的……
是这个侍也算是内阍总管黄公公的近亲,搁在娘娘这儿也是学儿精细的,谁知……”
萧淑妃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
“传本宫的令,明日起,但凡那黄老儿有一星半的不是,都要报入本宫耳中……明白么?”
“是!”
萧淑妃黯然坐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着左右道:
“来人!快去……快去立政殿,就本宫方才,并未曾着那侍去……”
她言止于此,又停了下来,思虑半日才叹道:
“罢了……
只怕眼下便是本宫传了话儿去,陛下也是听不进去了。”
一边儿的近侍见她如此颓然,心中不由得也愤愤道:
“可不是么?
娘娘只在这里事事处处,以陛下为要……可陛下呢?
虽那侍话儿是有些不是之处,可到底也是向着娘娘的。
陛下却明明都听到娘娘身体不适了,连句好话儿也不给,一心里只惦着那个贱婢武昭。
这便倒罢了,左右也是今日她大难。
可谁知陛下便是如此还不肯干休,方才竟然口传圣旨,着令赐了那生了不过一刻钟的贱婢公主之号了!
陛下这心,也忒偏了些!
是个皇子也罢了,可这不过是个公主!!!
千古以来,便是先帝最宠爱的帝长女长乐公主那般恩宠之盛,也是到满月的时候才封的公主之位!
陛下倒好,这贱婢刚出世就封了公主……
那咱们的公主殿下可如何处世?!
咱们的公主殿下,才是正儿八经的帝长女呢!!!
帝长女都不得这等封尊,凭什么一个先后侍奉过两朝主君的贱婢生的贱婢,便得了这等尊荣?!
娘娘!您可千万要替咱们的大公主殿下讨回一个公道啊!”
萧淑妃闻言,面色怨毒,语气凄然:
“讨公道?本宫有什么资格再跟陛下去要讨这一个公道?
眼下……连素节都被带走了……
本宫还有什么资格,可以替玉儿讨这一个公道呢……”
一壁,她一壁紧紧地握住了鸾位扶手,握得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