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极殿。
李治听毕德安来报,一时也沉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媚娘此番想得却是周全,只是未必那些人,便能如她所愿啊……
头一个舅舅会怎么想,便是谁也不知……
未必舅舅便能了解媚娘此番苦心呢!”
一侧立着的王德闻言,却淡淡一笑,头应道:
“主上所忧虽有理,仔细思量却也未必。
别的且不提,主上,昭仪娘娘既然已经定下了这等意图,她自然便早早儿料准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那咱们却也不必太过忧心。
谁也不准,这一番苦心之下,元舅公还会如之前一般,死心不理呢?”
李治闻言,一时也只能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既然你们都这般了……
那便这般办罢!
只是有一桩。”
李治抬头,看着王德道:
“当年媚娘三岁时,曾入宫得到母后垂怜,赐下女华钏为饰,这东西,此番大典必然还得给使上。”
王德头称是,又且道:
“其实当年皇后娘娘得了的宝贝,可不止这女华钏一件——那可是成了整套饰的东西……
主上的意思,是要全给昭仪娘娘使上?”
李治头,正色道:
“这女华钏是母后当年赏了给媚娘的,自然舅舅看了,也会有所触怀。
且那其他的几件东西,也都是母后尚为秦王妃时赐下的,想必媚娘带了,一来不失礼不失制,二来谁也不能媚娘失矩……
所以论起来,还是得做成套的戏来看。”
王德闻言没停地头称是,又笑道:
“主上此言,却是得极是。
何况还有一桩——那东西还有着别样的意义——
到底是先皇后娘娘亲自赐下来,给昭仪娘娘的东西。
只这一样……
这整个大唐后廷之中,便只有昭仪娘娘一人有此物啊……
连皇后都还没有呢!”
李治猛地抬头。
永徽三年元月十五。
唐高宗李治着令天下,内宫立政殿安孝守娘子武氏,奉度知礼,仪华有常,淑慧过人,又得育龙嗣,赐为九嫔之首,二品昭仪之位。
一时间,天下奉旨而庆。
次日。
延嘉殿中。
寅时刚过,头一夜暂居此处的媚娘便起身了。
瑞安一甩手中白玉拂尘,长呼一声:
“侍起——”
立时,纱缦起,一众鹅黄色宫衣侍,鱼贯而入,手中各奉清净花水、香脂、玉雪等物,一一而入,分做双排,垂肩而立。
瑞安手一倒转,白玉拂尘插于颈后负囊中,自己却快步上前,伸手接了为首的一个奉水侍手中的银盆,将之先置于正殿之中的高位上,燃香,以香绕盆三周,这才端着水奉与一身素色寝袍,未着饰的媚娘面前,玉骨铜心的暖净几上。
(这里明一下,这里的净几,就相当于今天咱们的洗手台。通常是以木制成,面饰纹彩就可以。但宫廷里用的东西有些不太一样。
这个暖净几,至今在豫西南地方的一些农村里偶尔还是可以看得到。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其实明白了,就是一个青铜或者是黄铜打造而成的内层暖炉,外面儿套饰了一整块儿玉雕成的,几面儿有一个下凹,正好能放下洗脸用的盆子,内里是中空的几案。冬天的时候这个暖净几里内层可以烧上炭火,烟气在升腾到部温热了几面上放上的金属或其他易导热的东西制成的面盆之后,就会因热量导出变冷,沉下来,从几脚的四周镂空洞里散出,这样里面装着的热水就不会洗着洗着就凉了,而且青烟腾腾从脚下浮出之时,颇有仙韵之妙。甚至还有些贵族与宫廷人士,后来开始流行在这个炭炉里加上香料,以求同时达到熏香身体的妙处——
而之所以设计成这样,跟隋唐时期中国的国力鼎盛,妇女甚至是男性都相当注意个人修饰有关。
据资料明,唐时曾有一位男性官员因为自己某一天的早上净面的时间不够两刻钟就上朝议政到羞耻,并且还因此特别伤心,乃至当廷痛哭自责其不敬之罪,当时的皇帝为了劝慰他,还特别作诗安慰,又赐了一只净几与他……
可见当时的人有多讲究个人仪饰了……)
媚娘弯腰垂首,身后立刻有玉如与玉明一左一右,收了她将及地面的乌黑长发在手中,心地捧着,不教发丝散落。
而瑞安则从别一奉茶而立的侍手中接过清水等物交与媚娘,招手示意奉盂侍手捧银质漱盂于一侧,侍奉着媚娘净口后,这才头示意可以熏香净面。
一边儿等着的文娘立刻上前,从一侧跟着上前的侍香婢手中接了香料盒子来,以银匙舀了数匙香料在一只香捣(捣香用的工具,很,方便研磨,上下都有一定的空间,中间隔着一张细细的栅格,可以过滤大块的香料)之中,细细磨过,这才看着六儿拉开了净几下的炉门,抽出香格(净几炉子里可以用来放香料,利用重力的作用巧妙设计,使香料一次只能漏到火中一,控制着香料均匀燃烧的地方),放上香料。
然后这才伏下,轻声道:
“恭请娘娘净面。”
媚娘头,不语,默默坐在几前凳上,双手置于膝上,微微向下弯了身子。
立时,瑞安奉香豆(之前介绍过古人洗澡时用的东西,大家可以看一看,跟这个差不多,起香皂的作用),文娘执细帕,替媚娘净面。
先取新花制成香粉与香豆掺和了,再以水微微和湿成糊,仔细敷在媚娘面上,媚娘直身仰面,文娘纤纤玉指便缓缓滑过她的面颊,仔细揉搓按摩,足足三遍后,才请媚娘俯身,洗去香药,招手唤来第二队侍,换水。
第二遍水上来,却是滚烫烫的一盆水,搁在净几之上,立时还坐起了些针尖水泡,文娘又从侍手中接过花汁膏子,请媚娘仰面,仔细敷过,依然是按足三遍后,才又请她俯身垂首于水面上,以热气蒸腾其面,足足一刻时光,这才招了最后一队侍,换水。
第三遍水来,清水,微温,泡着足量的大红花瓣,文娘执了细帕,在水中浸湿了,拧干,在媚娘面上仔细擦过,然后再换一块巾帕,入水,浸湿,拧干,擦过……
如此三番四次,直到媚娘雪肤泛起微微粉红,直若三春桃花开般的好颜色,这才算是净面已毕。
文娘这才长出口气,直起身子,轻轻替媚娘擦干了脸,然后才转身向着下一队侍招手。
很快,侍们急步上前,抬走了一应物事,又换上了一张椅背出奇宽大,直若架了一把大扇子的圈椅。
媚娘起身,转身坐在这圈椅之上,一头长发也被玉氏姐妹移放到了这椅背之上。
侍拿来三个坐垫,分别放在媚娘左右两侧,及背后。
文娘在后,玉氏姐妹分在左右跪坐而下,伸手取了媚娘的乌黑长发在手,从一侧六儿与瑞安端着的金盘之中取了香油来,细细地替媚娘梳理一早沐浴时便洗了,直到眼下还有些微润之意的乌黑长发。
上香油,梳理,再上,再梳……
如此反反复复足足梳了一盏茶水的时光,头发才算是梳得通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