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古道边,几只秃鹰侧立枝头,不时响起几声哀啼。
夕阳西下,余晖似雾,一抹残阳破空直坠,大地顿感苍凉,战场硝烟四散,血液干涸,惨叫声渐渐平息,伤兵亡卒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几道身影肃然而立。
陆风面色苍白,身形微颤,沉声问道:“秦老,你这是何意?”
秦莫老脸一紧,面容有些尴尬,出言解释道:“陆郡守,这便是我孙儿,秦毅,原本还希望我们两家能结为亲家,只是不曾想到,他竟惹出如此事端。”
闻言,陆风长叹一口气,面带惋惜,略显为难的说道:“秦老,贤侄如今闯下弥天大祸,难免民怨四起,纵然我有心包庇,但也无计可施。”
“哎。”秦莫一声轻叹,陷入了沉思。
“爷爷,陆郡守,我自知罪孽深重,纵然身死也无悔。不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陆郡守不要牵连他人。”秦毅胸前殷红一片,面色惨白,眼神却直直的盯着陆风,轻声说道。
唐朝一直未曾说话,这时听到秦毅要一人赴死,心中不由大怒,沉声喝道:“二弟,你这是什么话?当日金兰结义,立下生死誓言,你若独去,为兄岂能苟活!”
“大哥,你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若是你执意要同我赴死,我便毁了金兰谱,与你断了兄弟情谊。”秦毅抱有必死之心,语气强硬,不容有改。
“二弟,你……你……”唐朝胸前一阵起伏,却是找不出言语反驳。
“大哥,待我离去以后,希望你能替我照顾爷爷,多谢了。”秦毅话语中带着诀别之意,接着说道,“陆郡守,你可答应我所提请求?”
“贤侄能如此重情重义,实在让人钦佩,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只定罪你一人。”陆风眼中流露着赞赏的神色,答应了下来。
秦毅虽是胸前疼痛难忍,但也朝着陆风行了一个大礼,斩钉截铁的说道:“多谢陆郡守宽宏大量,在下感激不尽,若有来生,必然相报!”
“贤侄客气了,也怪我对属下人管教无方,才惹出今日大祸。”陆风抹杀了秦毅的活路,内心深处自责不已,转头对陆离说道,“离儿,此事牵连甚广,为父实在是无力回天,你且回府支了银两,好生安顿伤兵亡卒,切莫再出什么乱子。”
“父亲……”陆离嘴角挪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提着錾金虎头枪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秦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陆风见秦莫低头不语,好似并不关心场中的情况,不禁发问。
“若是我说话,能救了孙儿性命,我自然会说。”秦莫神色黯然,摆了摆手,不想多言。
“来人,把秦毅押入大牢,择日审问。”陆风大手一挥,对着左右喝道。
“是!”几个还站立着的兵卒一拥而上,将秦毅押走了。
“秦老,节哀顺变,我先告辞了。”陆风说完便匆匆离去,只留下秦莫独站原地,神情恍惚。
三日后,建宁府衙。
公堂之上,陆风身穿朝服,巍然正坐。三班衙役巍然而立,分列两旁。左侧,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在准备文房四宝。右侧,陆离微微翘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公堂之外,人潮涌动,嘈杂声四起。放眼望去,唐朝赫然在列,只是他眉头紧锁,冷漠异常。
“啪!”
惊堂木落桌,带起一声惊响,无人再敢多言,公堂内外寂静一片。
“升堂。”
“威武……”
三班衙役手中水火棍不停抖动,地面轻微摇颤。
“带犯人,秦毅,张十三。”
几个衙役押着两个人走了进来,秦毅面色泛白,削瘦了几分,身穿一身囚服走在当前,他身后跟着的一人则是当日出言嘲讽他和唐朝的步卒。
“张十三,你作为城门守卫,不按规程做事,出言嘲讽于人,最终酿成大祸,你可知罪?”陆风双眉倒竖,拍下惊堂木,高声怒喝。
“小人……小人……”张十三全身颤栗,像是被吓掉了三魂六魄一般。
“还不认罪!”见到张十三支吾不语,陆风怒意更甚了几分,又是一声暴喝出口,声势极大。
“小人认罪,小人认罪。”张十三参军不过两年,只是寻常百姓出身,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听到连番呵斥,已然小便失.禁,尿了一裤子。
“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流放边境。”张十三认罪之后,陆风面色稍有缓和,高声说道。
判决立下,左右走出四个衙役,拖着张十三出去了,不多时,公堂之外便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秦毅,你重伤城门值守都尉,杀死兵卒六十七人,打伤兵卒四百一十二人,你可认罪?”陆风神色一正,将话头对准了秦毅,不过语气倒是缓和了几分。
“打他!”
“砸死他!”
“杀了那么多人,他该死!”
公堂之外,群情激奋,一众百姓拿出从家中带来的鸡蛋烂菜,朝着秦毅砸了过去。
“住手!”
“肃静!”
两声暴喝,出自陆家父子口中。
“我认罪!”秦毅牙关咬紧,极其难堪的跪在堂下,不过,纵然万千声讨加身,亦是面无惧色。
“报……张十三……张十三被打死了。”一个衙役从外面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呐声高喊。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陆风摆了摆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接着说道:“秦毅,本官念你重伤在身,便免你受那皮肉之苦。”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免去杖责刑罚,恐难以平民怨,秦毅甘愿受罚。”秦毅面不改色,语气坚定。
“秦兄弟,你还是再想想。”陆离显然有些不忍,站起身来,出声劝道。
“多谢小将军好意,不过我心意已决,无须多言。”秦毅胸前隐约传来一阵剧痛,颤声道。
“也罢,也罢。秦毅罪孽深重,杖责五十。”陆风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话音未落,两旁的衙役早已目露凶光,按捺不住,一阵讨论过来,从中走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来执刑。
几张长凳摆好,秦毅从地上站起身来,环视四周,除了极少几个人之外,其他人全是冷嘲热讽的看着自己,心中苦笑不已,趴在了长凳之上。
“啪”
水火棍加身,秦毅的身形明显颤了一下,左边那衙役盯着从中断开的水火棍,心中有几分诧异。
“啪!”
“这……”右边的衙役力道还要更甚几分,水火棍也再度崩断,让他不禁微微皱眉。
“啪……啪……啪!”
杖刑已过二十,水火棍不知道换了多少根,就连公堂之外的百姓都有些微微侧目,秦毅接连挨了二十杖,剧烈的震动使得胸前旧伤再度崩裂,不停往外溢血,他忍着剧痛,从始至终都不一声不吭
“啪……啪……啪!”
杖刑已过三十,秦毅全身颤栗,面色惨白,嘴角发紫,几经陷入昏迷。
右边的衙役举起手中水火棍又要打下去,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大堂之外冲了进来,扑在秦毅的身上,正是唐朝。
“啪!”
那衙役见到陆风并不阻止,心中怒意翻涌,手上力道更甚几分,似乎想透过唐朝的身体,打到在他身下的秦毅。
“大哥,你这是何苦。”秦毅颤颤巍巍的说道。
“二弟……呃……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我兄弟二人金兰结义……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水火棍不停打在身上,唐朝忍着剧痛,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
“啪……啪……啪!”
“轻点,这样下去会被打死的。”
“对啊,对啊。”
杖刑已过四十,两旁三班衙役,堂外百姓都有些于心不忍,又一联想到被打死的张十三,有的人再也沉寂不住,出声劝解。
“啪……啪……啪!”
杖刑五十已毕,唐朝从秦毅的身上跌落了下来,摔倒在地,秦毅虽是剧痛难耐,但还是咬着牙从长凳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
“重犯秦毅,罪孽深重,敕令,秋后问斩。”
判决已下,不容有改,几行清泪,顺着唐朝的脸颊滑落了下来,秦毅笑了笑,好似解脱了一般,昏迷了过去。
良久,众人四散而去,公堂之上只剩下陆家父子。
“离儿,我这么做,是不是……”陆风微微皱眉,话却没有说完。
“父亲,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能理解你。”陆离怔了一下,轻声说道。
“也罢,也罢。对了,你姐姐回府了吗?”陆风像是苍老了几分,略显垂暮之意。
“前几日便回来了,不过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几次过去找她,她都闭门不见。”陆离原本不想说出这些话,不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是不是她在外面有心上人了,对这次我要她回来举行比武招亲不满?”陆风眉头一挑,沉声问道。
“我问过雪姨,姐姐并没有心上人,不过在回城路中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因此心情可能有些不好。”陆离害怕产生什么误会,急忙说道。
“没有就好,不然我这老脸往哪里搁。”陆风喜形于色,接着说道:“若是秦毅不曾犯此罪重,你姐姐也能有个好的归宿。”
“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让秦毅以戴罪之身参加比武招亲,若是获胜,说不定能救他性命。”陆离对秦毅的身手钦佩不已,不忍让他就此丧命,这时听到陆风追问,便接着说了下去。。
“嗯,你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是要救他性命倒是不太可能。”陆风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不过你姐姐自幼娇蛮任性,让秦毅登台去挫挫她的锐气也是极好的。”
“父亲,那我现在便去牢房看望秦毅,把这事给他说了。”陆离有些兴奋,说着话就要往外跑。
“等等。”
“父亲,还有事吗?”陆离停住脚步,面有不解,问道。
“这事不急,还是容我再考虑一番。”陆风迟疑了半晌,说道,“这样,你先去找个大夫给他治伤,让牢役狱卒好生照料,过几日再去通知他比武招亲的事。”
“是,父亲,我这就去。”陆离欣喜万分,雀跃着跑了出去。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秦老,我对不住你。”公堂之上,良久无言,半晌之后传出一语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