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彻底明白了,他的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没有被算计的恼怒,只有“剑原来可以拿回来”的欣喜。
失而复得的欣喜,能够战胜太多的负面情绪。
他没有过多的思考那位姑娘足以让毛国景都惊讶的身份,因为她已经见识过她的高超演技,不至于觉得理所应当,但并不是不能理解,此时他想的是待会再见的时候,不知道她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毛国景缓缓站起身来,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传递开来,他已经决定了结了那个女孩,留着她只会是祸端,随着气息的释放,一股淡蓝色的元气缓缓流淌在体外,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天池细流,这是运元境的才能做到的元气外放和运转,他整个人变得如他腰间布衣里藏着的匕首一样凌厉,随风微摆的布衣如同刀锋一样的让人心颤。
没有杀意,因为那样一个女孩在毛国景眼里,只不过同一只蚂蚁。
但是景阳感受得到他的意思,有些惊愕。
他又想到了刀光剑影,翰伊城外座座如高山一样垒叠的尸体,满目疮痍的巍峨城墙,以及被鲜血浸灌的大地,还有瓢泼大雨也无法洗涤去的浓稠血腥。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是他至今为止见过最惨烈的,也最难忘的,触动了景阳心头另外一根紧绷的弦。
他看着已经同先前判若两人的毛国景,以及与他此时这凌厉相对比的幽静夜色,缓缓道:“要杀她么?”
毛国景知晓问题终于来了,一个卫剑最初就提出让自己解决的问题,他没有看景阳,而是淡淡道:“殿下你还是看不透吗?”
景阳摇摇头,微微叹气,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毛国景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们先去拿剑,有些话,太早没有意义。”
……
中州西部,是大漠,是一望无垠如金黄色海洋的大漠,不需要船舶的金黄色大海存在的危险丝毫不亚于惊涛骇浪的汪洋,风沙的侵蚀和稀缺的水让这里没有外来人敢擅闯,罕有人烟。
大漠再往西,是强大的伯士国,与中州遥遥相对,这块让无数人丧生于此的大漠成为了两方最完美的天堑。
让大武王朝头疼不已的是,这里拥有着一支号称苍狼的中州军队,一直在抵抗着大武王朝的统治,不停的破坏大武地方朝权,临近大漠的几座城也受到了巨大影响,十年来一直动荡不安。
所以不单单是大漠,西边域这一巨大范围都混乱不堪,这里永远有着黑暗的贸易,肮脏的勾栏,宛如翰伊城城下阴沟一样的阴冷商道官道交易,以及阴险至极的厮杀。这里常常死人,原因也常常让人匪夷所思,可以是一言不合,可以是卖身的娼妓价格不公,也可以是为了喝酒不够耿直的泄愤。
所以镇守于此常年厮杀的镇西军一支饱受诟病。
但是真正了解这一地带的人才明白,这个地方根本不是镇西军可以彻底治理的,不仅因为环境的恶劣难以管理,以及军队只懂嗜血不懂治理,也并不是单单依靠苍狼军破坏而导致的混乱,而是因是这一带地方朝权的默许妥协,或者**包庇。
这里面隐含着翰伊城许多权贵之间的争锋,甚至可能有神武帝的意思,如千年古树的盘根错节般复杂的隐藏关系,蔓延了整个西边域,这一切已经不是镇西军可以触及的了。
所以十年来,这里丝毫没能改善而是越来越乱。
苍狼军猖獗不堪。
而如今,镇西大将军杨智,已经因为这个虚假原因被调职,这个调令出来不过几天,除了翰伊城中尊贵的大人物外,都还是秘密,更别提这偏远大漠,。
偏远大漠还是老样子,阴暗混乱。
大漠边缘有一座城,名叫烂仓城,如其名一般的贫困,人也如其名一样的烂。
天空高悬的狼牙月在这里显得分外凄冷阴寒,城里嘈杂一片,街道两侧垒砌着夯土房屋,房屋矮疮痍,每一座房屋外壁都有许多受风沙蚕食而掉落的土疤,夯实的地面上铺着淡淡的砂砾。不宽不窄的街道上有不少身穿奇装异服的人,踩着厚靴的他们有的在高谈论阔自己了结的性命,有的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低声商谈价格,还有一位正在他人墙壁上便,有衣着暴露的女子,放荡地谈着话或者撩拨着过往人,这里能够听到从两侧的狭巷口里毫不掩饰的传出的放**声。
他们粗糙的皮肤以及随身带着的围布,都在宣告着他们常年生活在大漠地带,他们此时交头接耳,龌龊行事,下一刻可能就是杀机乍现。
黑夜里这座黄沙笼罩的城显得更加破落和混乱
一颗正在街头交易的夜明珠从布袋里滚落在地上,然后被一辆徐徐驶来的骆驼拉车碾碎成粉末,在从大漠深处吹来的割人疾风里散乱。
那位皮肤粗糙得如同风干骆驼皮一样男子愤怒地抬起头,看着这辆平凡至极的骆驼拉车车厢,常年被疾风吹打的眼睛泛着深黄带红,一言不合便动手是这里不变的道理,所以他站在了骆驼拉车前,常年饮血的他拔出了腰间的弯刀,那是一柄他从黑暗商铺买的金蒙国弯刀,刀口上繁密的细细缺口象征着无数人碎裂的骨头。
“你知道这夜明珠多少钱一颗吗?”他的阴冷着声音道,面容狰狞。
两匹骆驼所拉车的车厢封闭得严密,为了防闭风沙,只有两扇扯上了厚厚帘布的窗,没有车夫的骆驼拉车悠悠停下,车厢里的人久久无声,然后几分冷冷地道:“多少钱?”
“一百两黄金。”他微眯下泛着贪婪神采的眼睛,舔了舔干褶的嘴唇,紧了紧大漠夏夜里十分寒冷而穿得颇厚的衣裳,如同打劫一样从他一口黄牙的嘴中报出了数目。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骆驼拉车的车厢前帘布豁然发出一声撕裂声,一道寒芒骤然照亮了这条肮脏街道,这位男子的头颅骤然滚落,血柱冲天,鲜血还未落地,头颅已在沙地滚落至停,那双眼睛里有着还未来得及恐惧的贪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本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人,目光纷纷投向这里,狭窄巷的放**声尤为突兀。
这样的安静只是一瞬间,这样的事情在西边域太常见,很快所有人都继续做他自己的事,那位已经死了的男人的买家无奈耸耸肩,搂着一位正在不断挑逗他的舞骚弄姿的放荡女去向了漆黑巷。
骆驼拉车又继续悠悠向前,如同这条黑污黑流里的一叶干净扁舟。
与外面的嘈杂相反,车厢里很安静,车厢里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位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另外一位穿着长袍。
布衣男子浑身上下都是铁血的味道,那是只有手刃无数鲜血,在战场接受战火洗礼的将士才会拥有的铁血,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擦眼而过,书写着当年某场战斗的惨烈。
身侧的长袍男子则十分儒雅,长相清秀,无法让人相信他比身旁这位布衣男子来这大漠还要早,在这西边域打拼多年的他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包裹着泛黑的煮酒的酒壶,给布衣男子满满的斟了一杯热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长袍男子静静看着面前氤氲热气的酒,怅然道:“何必这么烈。”
就还没有喝,所以的不是酒。
布衣男子也看着自己面前这杯酒,面无表情道:“如果合理价格,倒是饶他一命。”
长袍男子轻轻拉开车窗帘,看着后面不远处明亮月光下的尸体,鲜血已经沁入了沙地,不过依然清晰可见鲜红,然后他放下窗帘,温和道:“这西边域本就是这样,将军七年在此,还不明白吗?”
布衣男子闻言冷笑一声,同这大漠寒夜一样冷,他寒声道:“不是不明白,只是明白得太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难受,自己有因为这些原因而受罪,而无法声辩,甚至连吐露都无法吐露,难免心不畅。”
长袍男子沉默了片刻,用极其文雅的声音缓声道:“将军明白什么?”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微带苦意,道:“军师与我相处七年,还当我是初到大漠、自以为杀过南宫军人便了不起的青年愣头?”
长袍男子跟着微笑起来,面容本就文雅的他笑得极其温暖,道:“将军太高估属下的胆量了。”
布衣男子摇摇头,认真的道:“军师的胆量自然是很大的。”
长袍男子端起酒杯,吹了吹,心翼翼地品尝了一口,发觉还是很烫,又放了回去,淡淡道:“属下连着样一杯烫酒都不敢饮,哪里有什么胆量。”
他顿了顿,怅然道:“只是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的日子也在逝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日子可以在以后度过,难免有些伤感,不禁易用了七年前的话方式,怀念。”
触及到自己强健的心,布衣男子一顿,没有话,久久之后,想到翰伊城这座雄伟之城里最近将要刮起的风雨,想着某个将军府里即将血流成河,他声音骤然变得狠厉害起来,如同镇边军刑具里最可怕的裂脉针,不甘道:“陛下难道已经忘记,杨家在十年前的开朝战争中所立下的汗马功劳了?父亲就是当时才身负重伤,八年前愈发加重才从此卧榻不起,我四弟三叔也是死在了战场里!我七年大漠征战,我杨家不知道是死了多少人!杨家的哪一个青年没有披挂从军?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这西边域的混乱阴暗又与我何干?哪有将士治理地方的道理?大漠战争本就难战,苍狼军隶属大寅,十年前便在此处,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他们不占?陛下不曾增添兵财,近些年为了筹备北上甚至扣减了军饷,不曾治理混乱,我又能如何?!”
他越越愤怒,手中的金樽在手里变为废铁,滚烫的劣酒从他手上流淌在了马车车厢底上。
长袍男子叹息一声,良久之后道:“陛下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布衣男子眯下了眼睛,寒声道:“知道结局已经如此,只是不想已经受到了七年骂名的自己,又因这帽子,遗臭万年。”
“而且,我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后面句话里拥有的某种含义,足以让皇宫中的大人物灭杨家一脉。
这位将军,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出了这样的话。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让这位长袍男子产生丝毫负面情绪,反而是高兴的笑了起来,他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杨将军。”
没有车夫的骆驼拉车,行使在月光下如同阴沟一样的街巷间,在一家破烂的客栈门前停下。
车厢里,长袍男子将温热可饮的酒了下去,看着阴沉如铅云的布衣男子,道:“将军,你,是谁要见你?”
布衣男子淡淡道:“既然将要离去,总有一些账要算。”
长袍男子赞同的头,道:“大概,又要死好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