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景阳走了出来,卖油翁松了口气,见他露出在外的双眼有些失神,担心道:“还好吧?”
景阳有不舒服,觉得可悲。
他觉得心情很复杂,一时间涌现在脑海中的问题太多。
他在林维天那里得知了彭姓里胥的事情,了解他的生活处境,又经历了这一次的厮杀,就对这人看得更清楚。
他同样是受迫害的人,所做的坏事也有他的理由。
杀人需要理由,可是别人也有理由活下来。
做坏事也是有理由的。
有理由的,并不一定是好的。
他觉得很乱,觉得自己坚持的立场在崩塌。
自己还在给杀人找理由?
自己为什么而杀人?
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
自己还要杀多少人?
他没有听到卖油翁的话,因为他脑海已被占据,没有多余空间。
他颓然地从老人身边走过。
卖油翁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状态,但是却没有跟上,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佝偻的身形进入了院,浑浊的眼中泛着冷酷的光,平静地看了几眼那具尸体,然后他弯下身来检查,确保没有留下什么危险的痕迹,让人借此查询到景阳身上。
尸体上的伤让他都陌生,他这样的年纪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招。
有些意外,他认为他或许需要花些时间来掩盖,但是景阳用的剑招居然和卫剑没有关系,不免佩服,也对他这样的年纪居然运用不强的剑招便毫发无损的杀死了这三星武者而惊骇。
这十六岁的少年究竟有多恐怖?
卖油翁难得地战栗了一下,觉得可怕。
他平复心情,站起身来又仔细检查了院,确保无迹可查后,便转身离开。
冷清的道上,老人在思考。
南宫蝠二十岁成为天下第一。
南宫蝠十六岁的时候,与景阳相比,孰强孰弱?
……
景阳回到了自己的院,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他心情烦躁。
他之前认为自己可以坦然,至少在杀彭姓里胥这事上可以,但是发现并非如此。
自己有杀人的理由,这也是他将坚持的原则,但是今天和卫剑的对话已经让他思维模糊,今夜一战他更加看不清楚。
彭建华受到迫害,被安排到一个镇为官,一做就是几年,他觉得不服气,觉得委屈,他想要做一些事情来弥补自己,于是做了那些恶事,他直觉景阳身份有问题,因此而调查,想以此上青云,最终为他自己赢得了死亡。
如何定义他的好坏?景阳又是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杀人有理由。
被杀的人也有活下去的理由。
理由要符合道理。
道理又因人而异,因时而已。
那么就没有道理,没有人有有理由活,没有人有理由死,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崩塌的,什么都是混乱的。
或者混乱的只是他的脑子,因为这个世界还没有乱。
他理不太清自己的头绪,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念头都有,除了这些问题外,还有那个暴戾君王的所作所为给他滋生的恨意。
他迷茫,难受。迷茫只因为他是大寅太子,本可以为皇的人,所以他一切都是以民为中心在考虑,当然还有他的善良,只不过在某些人眼中是妇人之仁。
他不明白自己觉得难受的根源在哪里,因为当局者迷,因为他还,还存在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但是有旁观者清,所以某位旁观者要为他解决这个问题,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同样是这夜。
这位总是在夜里行动的中年又一次出现在这夜里林间,他是武朝核心情报部门情机处前枢领,如今被武朝追杀的人——毛国景。
他又一次在林间道上遇见了一个人,这样的场景这些年出现过很多次。
这个人没有丝毫杀气,没有防御如城墙的雪甲,但是却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身穿雪甲的人可怕了无数倍。
他当然不是对手。
“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他每次都会向找到他的人问的一个问题,以前他问得轻佻,挑衅,淡然,今天问得非常震惊和无奈。
他努力把语气压得正常,却还是有些颤抖,并不是怕,只是单纯的震惊。
他见过许多情报,知道许多大事,承受能力强,但还是觉得心跳加速。
对方是个男子,一头飘逸的长发,月光下冷漠的脸看起来如冰雕琢。
是的,他打不过,如果对方向他出手他就会死,但是幸好对方不会。
因为来人是卫剑。
卫剑看着前方,目光空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有件事需要你做。”
毛国景咳嗽两声,有些尴尬,他并没有和这位巅峰强者打过太多交道,知道他性格冷漠,但是问题被无视还是觉得面子挂不住。
不过他这个问题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卫剑才是最会隐匿气息的人,是最强的杀手,是刺客,那么哪有他找不到的人。
“剑首请讲。”
“你明天要见景阳。”
毛国景头道:“是要见殿下。”
“能不能找到一群可杀之人?”卫剑淡淡问道。
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毛国景还是认真的想了想,道:“能。”
即便不是情机处枢领,他还是掌握着可怕的信息,找到这样的人,并不难。
“有多强?”
毛国景仔细思索着,道:“有强的,也有不强的。”
“找一群去杀景阳殿下。”
依然平淡,不急不缓的声音让毛国景觉得整个空气都凉了几分,还在思索还在疑惑的毛国景眉头骤然锁下,看向卫剑的眼神也充满了不理解。
如果这话的人不是卫剑,他就会立刻拿出他的匕首。
这个带着景阳杀出翰伊城的人,冷得像冰一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去伤害景阳,所以对他,毛国景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任。
但是他还是觉得冷,因为他想做的事太大胆。
“他还,还很迷茫,对于杀人这件事,他还看不透彻。”
这是卫剑的解释,毛国景豁然明白,然后头。
头这个动作,先微微低下,在微微抬起,卫剑就在这个瞬间,消失不见。
直接了当,走就走。
“果然可怕。”
毛国景赞叹道:“不过似乎卫剑首也有细腻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