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笼罩在罗马城之中,漆黑的烟雾腾上天空,像是乌云压境,房屋倒塌、烧裂的声音吱吱作响,居民们捂着头顶,两手提着那些值钱的东西在不停落下火焰的道路上飞奔,惊叫的人群根本没有任何组织性。
守卫的士兵们更是只能提着小木桶,那点水根本是扑灭不了这城市的怒火的。
这不过是徒劳,于是他们也纷纷逃散,沉重的铠甲上都带着火焰的温度,每个人的脸色都被闷的涨红。
易哲的身形在烈焰之中迅捷无比,他每一次推手和拍击,都能将烧的倒塌的柱子和砸下的石块给轻松扇飞。
但他身上那件宽大的袍子已经沾染上了火星,火苗跳动在他的身上,他面不改色的伸手解下了着火的外衣,毫无留念的甩开这件做工精细的衣服。
猩红的血继限界浮现在他的双眼之中,他身处火海之中,却宛若站在海边吹风般的沉静,但这不代表他不焦急。
不是什么人都跟他一样的。
比如说那个少女。
漆黑的烈焰在从他的视线凝视之中降临,灼烧这里的火灾,融融的火光们纷纷被吞噬,黑色的烈火像是沾了墨水的毛笔随意涂抹在这个火灾之间,人为的火灾被瞳术的黑炎给撕扯吞并。
但此处却更加的危险了,火灾不过是威胁,但黑炎,却是致命!
天照!
易哲站在都快要倒塌的宫殿长廊之中,周遭都是被天照之火吞没又让开的一条宽敞的小路,他抬起脚步快步朝前,两侧头顶皆是无不灼烧的黑炎,以及那片片坠落的残骸,但却在半空就被天照所燃成灰烬,这一幕看上去,他才是那个意图火烧罗马的罪人和反叛者。
但他不仅不是,还是要冲进这火海去把现在的少女皇帝给救出来。
不过是稍稍离开了一阵,就被趁虚而入了吗,看样子这个小姑娘仍然不能独当一面,反倒是做艺术家,最近却有了很不错的名声。
“蠢家伙,可能这次结束后,你最伤心的是那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大剧院给烧没了吧。”
易哲低声呢喃一句。
他忽的放慢了脚步,猩红的写轮眼中,那雪花瓣状的瞳孔泛着敌意。
有力却皮肤干巴巴的手臂对着他的额头太阳穴闪电般的挥击而来,易哲对这个人能在天照之火中还能保持如此沉静的攻击表示了肯定,但他连手都没动一下,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
炎遁.加具土命。
散播在他周身的天照之火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顷刻间就在他身侧形成了薄薄的一圈的火之环,以那人那拳的威力声势,这圈火焰根本没有挡下的可能,但倘若那只手真的穿过了天照,易哲之后也根本不用再理睬这个会被火焰焚身的敌人。
可这迅雷般的一拳却生生卡主了,离天照的火苗也仅有几寸的距离,战士的嗅觉让这个敌人瞬间判断得知这黑炎的恐怖威力。
衣摆甩开,敌人的动作快的惊人,掀起的热风扑在了易哲的面上,简单粗暴,在停下了蓄力的一击后,根本没有卡顿,他对自己的身体的掌控力熟悉的可怕,转瞬间就旋身对着没有天照阻拦的地方踢出凌厉一脚。
易哲这次抬起了手,稳稳的接下了这一脚,很沉的蛮力从他的手心上传递开,他脸上有了些许的欣赏,如果说之前那凌厉的一拳可以称得上是高深的刺客,那接下来的力道的控制和这一脚,又是百人敌的战士。
不过却挑错了合适的对手了,尤其是在他现在不愿浪费时间的情况之下。
易哲钳着那只进攻的腿脚,往怀中一扯,自己又猛地贴近,右手朴素的朝前短短的打出,实实在在的打在了那人的身上,明明出拳的距离很短,但那人却诡异的被击退了一大段的距离。
居然还站着?
易哲这次带点了讶异。
而惊讶的不止他一人,承受住了他一拳的那敌人仿佛也吃惊于这一拳的沉重,兜帽从他的头上滑落,露出了那张却是有些苍老的面庞。
岁月在他脸上牢牢实实的刻下了痕迹,皮肤也不再光鲜,头发也都是枯涩的白发,从没有打理过的一样垂落在耳际,这是一个老人,但他的身子却非常的坚韧,不再年轻的五官却透露着军人的坚毅。
易哲微微的沉默一会儿,他面前的老人就发起了第二波的攻击,这次不是什么肉搏,他从腰间抽出了一直存在鞘中的长剑。
剑身笔直细长,与罗马常见的大剑风格完全不一,更轻更薄,也透露着更深的锋锐。
滚滚的黑色并非是周遭虎视眈眈燃烧的黑炎,而是雾气,黑雾裹上了那把纤细的长剑,握住了剑的老人整个人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身上那一点儿时间洗礼的老气不再,整个人都如同那把剑一样刺入人心!
有的人在漫长的时光中懂得了藏锋。
但这个人不是,反而越锐越利,仿佛,是想要连时光都要斩断!
易哲脸上闪过了几乎罕见的震惊后,便是欣慰又带着小哀伤的一笑。
碧绿的剑身隐约闪过了赤红的血芒,老人踏出了重重的步伐,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的窜出,这一刺,他像是真的从时光之河上刺来,千年前,他同样刺出了这样的一剑,对着挡不住的阿摩罗识,对着他昔日的黑暗。
而千年之后,那剑上的锋利,已经要让易哲都要认真对待的地步了。
碧血之光就快要穿过易哲,而他,只是轻声的说。
“剑上的极意,已经是新的了,是你的了,但你,却老了。”
要刺穿撕裂时间般的锐意生生的卡主了,碧血的剑尖停在了易哲的眼前,写轮眼还倒映着那碧绿的剑光。
碧血剑有些颤抖,而颤抖来自他苍老的主人。
在他身前的老人,已经近乎呆滞。
“东王……?”
他缓缓呼声,声音也不复千年前的浑厚有力,像一个正常老人那样的沙哑又满是沧桑。
易哲深深的看着已经与记忆之中完全相悖的学生,却有些放下心般。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黎墨……”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下,老人听到了这个已有两三千年无人再叫过的名字,从这里望向起点,有过无垠的海洋,有过神秘的山谷,有过灼人的沙漠,有过冰寒的北川,回溯到了最初,则是那一个小小的村落与部族。
他重重的跪了下来,挺拔的身形在这一秒真的有些佝偻,他忽的将右手的碧血交到了左手,然后狠狠的朝着右手砍去。
这只手,竟然对着师长挥剑!
易哲却抓住了那只要谢罪的左手。
“许久不见,就要我们之间见血吗?”
“学生……罪该万死!”黎墨声音有些干涩,又仿佛带着哭音,枯白的发丝搭在肩膀。
“好不容易活了这么久,立马就要去死,你不觉得有些可惜了吗?”易哲微笑的看着他,“说真的,看见你,我很高兴。”
“学生,惭愧……”黎墨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始东氏当年内乱,我毫无作为,辜负了东王的传授,这些年来忘恩负义的活着。”
“你是想再找到我吧?当时我也只是卷入了漩涡,没有明确的死讯。”易哲摇了摇头,“而始东氏,最该道歉的是我才是。”
“不,不,都是我们没有跟上您!”
“无所谓跟不跟得上,一个没有未来的梦,走在前,走在后,最后都是要醒的。”
“东王……”
易哲用力的将这个老人扶了起来,他真的已经变了,变得易哲认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那愈加浑厚的黑色斗气与一如曾经的碧血之剑,他真的认不出来了。
“你现在的斗气,有了很多的改变,应该是这些年来你自己的感悟吧,说真的,已经是自成一派了,也难怪你能承受时间的蹉跎。”易哲看着外表足有六七十岁的黎墨,感慨的说。
“都是……东王的恩情。”
“好了,看你这样子,竟然还带着泪光,配上你现在的样子,挺古怪的。”易哲打趣的说。
黎墨抽了抽嘴角,最后露出笑容。
“你怎么会到达罗马?这火灾与你有关吗?”
“不,是那群权贵们做的,我来这是因为有消息说洪荒征天赋的手抄本在这,那毕竟是您传下的东西,所以我是来取走的,而那群宫廷魔术师们,看到了我的力量后,打算合作,不过我并没有答应他们,只是他们单方面的配合我吧。”
黎墨摇了摇头说。
“他们原本是想把你当成刺杀皇帝的尖刀吧。”
“不错,只是我对这些人和这个国家都没有兴趣。”
易哲心里的担忧略微放松了些,如果只是那些权贵们的杀手,是不足以对这些年来斗气也有进步的尼禄造成威胁的。
“只要尼禄没事,那这次顶多只是一次火灾而已。”
“尼禄?”黎墨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是指罗马的皇帝,他却说,“那群杀手,并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虽说罗马皇帝是在斗兽场里徒手绞杀狮子的女勇者,但面对他们,没有胜算。”
“怎么回事?”易哲皱眉。
黎墨看易哲有些着急的样子,也迅速的回答。
“那是不同于人类的生物,他们以人血为生,我碰见那群宫廷魔术师之前,就杀掉了那些嗜血的怪物,也因此才被他们很多次的邀请加入这次叛乱。”
易哲一顿,脸色变得很难看。
死徒?怎么可能,这些年来,他根本没有感觉到有朱月降临过的事情,还是说时间提前了?
因为他这个曾经在乌鲁克与三重抑制力战斗,而让盖亚忧虑于他,更早更急的呼唤了其他星球的帮助?
不,这个时候找原因没有意义。
“那群怪物大概有几只!”
“四只。”黎墨看见易哲如此心急的样子,不由得说,“东王,发生了什么?”
“你先离开这里。”易哲神色冰冷,“把那群宫廷魔术师和权贵,杀了!”
黎墨一怔,旋即不由分说的点头,一剑斩出,厚实的墙体就被断开,他立刻窜出,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人的人头提过来!
……
被跳动的火焰所包围的,奢华的房间之中,殷红的血液溅撒在地上,发出着有些腥臭的味道,这并不是正常血液的血腥味,而是像是死尸的。
比火焰更加让人心热的少女疲倦的靠在墙边坐下,她手上还握着已经折断了的剑,这是给贵族受封用的礼仪剑,并不实用。
尼禄对此很懊悔,在这房间没有准备一把合适的利刃。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那个人常常都会在这房间的窗边眺望,在她熟睡时,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默的抽烟吗?
腰间的血已经彻底的染红了礼服,前面,被她斩断了一只手臂的丧尸般的人形缓缓的朝她逼近着,地上还有三具已经停止了行动的尸体。
尼禄有些苍白的脸上流淌着汗水,看着靠近的怪物,那腐朽了的嘴咧开,似乎是因为她的血液的味道而滴下了口水。
果然,余是连这种怪物都得垂涎的皇帝呢。
少女嘴角扯起一丝无力笑容,在这时候,她还小小的自嘲一下。
只是,那个笨蛋在自己洗澡时,一双眼睛都放专门为他挑选而来的烟草上,真是不懂得欣赏的男人呢。
她又不得不对着不在这里的人,鄙视了一下。
“啊啊,余这样的人,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她头深深的靠在墙边,心里升起了一丝不甘心,本来有着完整家庭的她,却被生母的贪婪所弄得支离破碎,看到国家之前那样的令人担忧,她都没有这样的心情,甚至想过,即使这样度过一生,或许也没什么。
但现在,她却有了不甘心。
明明,还没完整的向他展示暴君之道。
明明,这家伙还没到余的剧场里欣赏自己的华丽之舞。
明明……还没有,成为让他都赞叹的王者。
就要离开这世界了吗?
尼禄半睁着眼,看着漂亮的火星缓缓的滑下,将这个房间慢慢的变成灰烬,而那时,无论是他坐过的地方,望过的窗边,还是抽过烟的空气,都会消失吧?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漆黑的骨手如同是巨人的手一样,一把横扫而过,将那快要啃咬她的,丑陋的人形直接拍出了房间之外,撞破了墙壁,在半空就被蛮力给轰的血肉分离。
而墙壁倒塌后,整个房间也仿佛都要坍塌下来,但漆黑的骨架却将那些沉重的石块都挡在了外面,黑色的骨架还升腾着丝丝的黑气,尼禄睁大了眼,看着半跪在她身前,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啊……回来的真晚呢。”少女轻声说。
易哲双眼燃烧着素戈鸣尊的瞳力,看着濒死的她。
“不会让美丽的暴君,死在这种地方呢。”他伸出手,轻轻的放在少女的额头上,绿色的光芒缓缓升起,这是转生之术。
但这救命的温和绿色光芒忽的停息了,易哲的身子凝固住了,随性所欲释放的蜃魔力被人生生的切断了,那种生涩感,一如千年之前。
“抑制力……!”
他突然发出嘶吼。
尼禄有些迷离的看着愤怒的他,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她挣扎的伸出手,将带血的手掌贴在男人的脸颊之上。
“余,果然是要死了吧。”
“别说话了,大口呼吸。”易哲牢牢的抓住那只手,疯狂的想要催动静止的魔力。
“不,我要说。”尼禄的眼睛快要闭合上,她的声音很轻,在这火焰的燃烧声之中轻不可闻,“余,一直都相信着你。”
“能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手掌失去了力气,快要垂下,易哲死死的握住了那只手,猩红的写轮眼之中升腾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雪花瓣缓缓的旋转,逐渐要荡漾成为了紫色的波纹,一轮一轮的轮回纹路逐渐浮现,厚重的瞳力如同领域般的快要展现在他的四周,让人窒息,如同死水的重压一旦爆发,这里都将化为飞灰。
天空之上,一道裂痕仿佛就要破开。
易哲瞪着那双即将开眼的轮回之瞳,却用力的闭上。
周遭沉重的瞳力之领域消失了,连带着保护他们的素戈鸣尊的骨架都消失了,易哲抱起了少女,快的如同消失在了原地。
天上的裂痕缓缓的闭合了,如同失去了即将要找到的目标。
“东王……”黎墨手持的碧血剑上带着深深的血迹,他看着怀抱着仿佛只是睡过去的少女的易哲。
易哲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东王……”
“杀完了吗。”
“那些魔术师们已经被我杀光,连带着研究那种嗜血怪物的设施都一并摧毁。”
“策划这次事件的贵族们呢。”
“我所知的也已经处理。”
“那你不知道的呢?”易哲忽的加大了声音。
黎墨一怔,旋即对着背对他的易哲轻点头。
“学生,马上回来。”
说完,浓郁的黑色斗气将他装饰成一道暗影般,他整个人鬼魅的冲过了燃烧的城市。
“或许漫长的历史,都会将你歪曲塑造成烧尽罗马,杀光贵族的昏庸暴君吧。”易哲紧了些抱着少女的双手。
“但是……”
“你没错。”
“真正的暴君和蠢货,果然,只有我啊。”
易哲深深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