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叶没能喝上颜茹玉的酒。
狩猎之时,苏琛从马上摔落,昏迷不醒,颜茹玉与御医在营帐里守着,随行的人也无心狩猎,皆在各自帐中等候消息。
苏延和慕叶也在帐中等候,苏炜也在。
慕叶不知别的帐中是何等情况,不过她这帐中倒是很……悠哉。
苏炜搬了棋与苏延对弈,可惜技不如人,下了一半苏炜便想悔棋。
苏延自然不让,“落子无悔真君子,太子殿下真好悔棋?”
苏炜咬咬牙,点头,小脸肃然,“我还是个孩子呢!延哥哥你莫欺负人!”
苏炜赔了脸面悔了一子,几番落子又呈败势。
苏炜又想悔棋。苏延没同意。
“延哥哥,你怎也不让让我呀!”
在旁的慕叶看不下去,坐到了苏炜身侧。
“好歹也是太子,别求他!”
苏炜赶紧起身让座,好茶好果的伺候,“叶姐姐,你快让延哥哥让我几子,他长我好些岁呢!”
慕叶指着果盘道,“把石榴剥了,桔子去皮。”
“是!”
太子殿下便小厮一般在旁剥石榴。
凤目掠过石榴,慕叶嘱咐道,“莫剥坏!”
苏炜手上只能慢了下来,只差没点头哈腰,“叶姐姐下棋,等会我便剥好了。”
慕叶便替苏炜落子了。
其实,她的棋艺算不得精通,成婚后虽跟苏延耳濡目染地学了些,到底比不得苏延精通,可她了解苏延。
慕叶能猜到苏延每一子是为何意,故而她并不看苏延落子何处,只顾着自己下。
惊得苏炜抱着石榴连连唉声叹息,小脸都皱成风干的橘子皮了。
棋下到最后,苏延没输,慕叶也没赢,苏延无处落子了。
苏炜抱着石榴笑得格外开心,“对弈许久,总算见着延哥哥没赢了!没赢便算输了!我不管我不管!”
慕叶盯着石榴,似笑非笑,“太子要不要在地上打个滚?”
苏炜赶忙敛笑,捧上石榴,“叶姐姐吃石榴!”
然而,石榴还是石榴,只是外皮被指甲扣得坑坑洼洼了些。
苏炜低头一瞧,笑得尴尬,把石榴收了回去,“我再剥我再剥。”
慕叶冷了苏炜一眼,一把将石榴拿了过来,“等太子剥好,明年的石榴都熟了。”
慕叶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一根银针,因着那俊美容颜带着冷笑,叫苏炜看得心里慌张。
苏炜双手捧着自己小圆脸,眼睛紧紧盯着那跟银针,“叶…叶姐姐,别…别动手,延哥哥救我!”
慕叶盯着苏炜,手中银针继而抬高,冷笑。
苏炜都快哭了。
苏炜扯着苏延的衣袖,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苏延拂了苏炜的手,开始收拾棋子,“古之明君,皆是智勇双全,太子殿下应以此为榜样,好生学习。”
苏炜的心,沉沉沉沉寒了下去。
见着慕叶的笑意更深,苏炜慌得泪都要下来。
银针戴着冷光飞过,扎进了石榴。
慕叶捏着银针划开石榴的外皮,“这石榴倒是不错,皮很薄。”
“好不好还需尝过味道方知。”
苏延头也没抬,专注将子归于黑白两玉碗。
苏炜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为何要经此折磨?
三人正是玩闹,怀信入帐而报,“帐外左锋左将军求见。”
慕叶认真剥着石榴,装得没听见,苏延亦仔细收着棋子,不答话。
苏炜左右瞧过两人,小脸上抹着一块一块的浅黄色,出了声,“此刻左将军该守着父皇啊,来见我作何?”
怀信因着苏炜的脸,不由多望了一眼,却也没有再多瞧,如实回道,“左将军有事请殿下定夺。”
“哦,”苏炜点了点头,“那请罢。”
左锋由怀信领着入帐,见了太子便拜礼,拜礼之时垂下之眼眸掠过一丝晦暗。
苏琛落马如今昏迷不醒,这两人却是在帐中对弈、谈笑,太子还不知怎地弄了一脸的污秽!无论君臣之义还是父子之情,哪个没有违背呢?
然,左锋抬首,目光炯炯有神,皆是忠义,“太子殿下,皇上昏迷不醒,随行仅黄太医丘太医二人,且药材不足,眼下是归还是留,还请太子定夺。”
苏炜听罢,托着下巴沉吟,“那……归与留,对父皇伤势影响又是如何呢?”
话是关心,可从那双单纯得过分的大眼睛中瞧不出哪怕一丝丝的关怀!
左锋自然是喜不出来,一板一眼答道,“皇上伤势不稳,若是此刻归去,必是一路颠簸,说不准会加重伤势。”
“那不行!”苏炜急急拦断左锋的话,“父皇伤势决不能加重!若如此,便留在此地罢!”
单纯的眼中闪着执着,叫人相信他此刻所言绝无半丝掺假。
左锋仍是没有喜,只是奇怪。
这位太子亲近的素来是苏延,对自己生父——那位帝君只有君臣之义,绝无半分父子情分,如今竟如此执着要保帝君无恙?
难不成是这位少年太子将父子情分藏得太深了?
慕叶也甚是好奇,凤目抽空从石榴上移开,略了一眼苏炜。
苏炜瞧见了那一瞥,心里又有些慌,悄声问道,“叶姐姐,你瞧我作何?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有啊,”慕叶颔首,随手取了盏茶递给苏炜,“不信你自己瞧瞧。”
苏炜半信半疑瞧向清亮的茶面,水面那张小脸上可不是脏兮兮的么?
“呀!”苏炜抬手正要摸脸,却恍然发觉指尖正染着黄色,苏炜盯着一双停在空中手,很是苦恼,“叶姐姐,都是给你剥石榴给剥了。”
此刻,慕叶已将石榴剥好,粒粒晶莹而饱满的石榴果肉装入果盘,听闻苏炜此言,慕叶捏起放在一旁的银针,偏头问了句,“太子说什么?方才没听见呢。”
苏炜盯着那根银针,目含恐慌,绷着小脸很是严肃道,“我没给叶姐姐剥好石榴,该骂!”
“哦,”慕叶收起银针,笑了笑,“太子千金之躯,怎会剥石榴呢?来,我剥好了,太子请用。”
苏炜小心翼翼将石榴推至苏延那侧,“长幼有序,延哥哥先请。”
苏延抬了一眼,黑眸掠过苏炜,便又继续不紧不慢收拾起棋局来。
苏炜立刻了然,把果盘推给慕叶,“叶姐姐剥得最是辛苦,叶姐姐先请。”
那讨巧的样子,哪里有太子风范?!根本是不得宠的孩子在讨父母欢心!
左锋看不下去了,轻咳几声,道,“还请太子定夺归留一事!”
苏炜瞧了眼左锋,眼里有惊讶闪过,好似在说“你还未走啊”。
左锋只能当时没瞧见,双目炯炯有神紧盯苏炜。
苏炜颇是不耐烦,“方才说了呀,不能让父皇加重伤势,留在围场便是!”
左锋又道,“若在此地,药材不足无法根治皇上伤势,恐怕……”
苏炜眉头紧蹙,“父皇的伤得医好。”
可这宫归不得,留此地又是无药,又当如何是好?
苏炜瞧向苏延,苏延的一盘棋子还未收拾好,黑眸正凝着棋子无暇顾及其他。
苏炜瞧向慕叶,慕叶正舀了一汤匙石榴往嘴里送,压根没眼瞧苏炜。
苏炜想,他这分外无辜的小脸是白装了!
苏炜只能望向左锋,问道,“那依左将军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左锋道,“眼下皇上动身不得,还需在围场静养,黄、丘二位太医医术高超,足可暂缓伤势,若是有药材之需,左锋可驱马回宫取来,让皇上尽早疗伤。”
苏炜连连点头,“左将军此主意甚好,便听将军安排!”顿了顿,苏炜又道,“左将军不必去取药材,且让左少将前往,左将军还是留在父皇身边,保护父皇安危要紧。”
左锋不由多瞧了苏炜一眼。
方才苏炜还有心思与慕叶嬉闹,如今却又关怀圣上安危,可语气也好,神情也罢,并无露出一丝丝关怀之意。
难不成这位少年太子的心性当真藏得如此之深?
左锋也只敢瞧这么一眼,便领命欲告退。
苏炜又唤住了左锋,小脸带着纯真的笑意,拜托道,“等二位太医得空,劳烦左将军请他们来此,哪位都成。”
左锋没问为何,领命而离去。
慕叶吐出石榴籽,问道,“太子哪里不适?我也曾在无双谷多年,可为太子一瞧。”
这回苏炜未露惧色,笑得很是纯真,“叶姐姐,我没生病,请太医是给你诊脉的。”
“我?”慕叶茫然,“我甚好,不需要瞧啊!”
苏炜笑了笑,“延哥哥早间都说了,你身体不适,故要留在帐中陪你的,连狩猎都没同去呢!”
慕叶心说,他也就比你早入帐一会,才不是在帐中陪我呢!
慕叶笑了笑,“不碍事,这几日刚入秋,便觉着不适,过几日便好了。”
说着,凤目轻抬,眸光略向苏延。
苏延正巧收拾好棋子,黑眸抬起对上了琉璃色的眸子。
两双眸子中闪过一丝你我心知肚明的笑意,没有隔阂,没有隐瞒,好似与生俱来的默契,缱绻而亲密。
而苏炜托着下巴在两人面上来回得瞧,眨着眼睛不明所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