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还带着长姐的余温,耳边还在回荡长姐的话语,辛羽甚至、甚至连去抓也来不及,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突然,这样绝望。
一声电闪,天裂了。
她扶住高亭的亭柱,呜咽得叫不出声,又仿佛是被那声电闪所命令,疯了一般夺路跑出,全然顾不得身后侍女的呼喊。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寒冰一样的冷,刀割一样的疼。
路面湿滑,她不知道险些摔倒多少次。隐约觉到腹部有撕裂般的剧痛,可她的心更痛。她连滚带爬地跌在庄后身旁,衣衫湿透,雨水沿着散乱的长发如柱流下。
她满眼中只有庄后,只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和凄美的笑。
这是罗刹至为尊贵的嫡公主,是她的姐姐。
辛羽为自己的长姐阖上了眸。雨幕中散开的鹅黄的衣如被摧落的花朵,血与水溶成一片,变得淡了,晕入心底,奇痛奇苦。
她在雨中并未跪多久,可这场倾盆的雨,忽然间给她带来腹部的剧痛和无尽的困意,将她引入深沉的黑暗。
待到辛羽再次醒转过来时,已是身处自己的寝宫,入目的是姜煜苍白焦急的脸。他将她抱扶在臂弯,绷紧的脸色稍稍松下:“你醒了,还好……真好。”
她觉着身子轻飘飘的,下意识一手抚上腹,竟已平坦。她的家国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
姜煜握住她的手:“没关系,孩子以后可以再有,阿璟能够再回来。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璟,是早已定好的她孩子的名字。他们曾一起想了整整三日,才有这样一个名字。
她摇了摇头,猛地将他一把推开。
他愕然,想再去拉她的手,她却将手揣入被中。他错愕地轻轻地唤:“阿……羽?”
她往被中缩了缩,两臂紧紧抱在胸前,瑟瑟发抖,双眸无神,脆弱得像是一根枯草。他试图上前,她却又往里挪了挪,自始至终都躲着他,眸子里总算有了光彩,却是凛然的寒意。
姜煜无所适从,进不得退不得。
罗刹已灭,庄后殉国,辛羽知道,他应明白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打击和痛苦,所以他这些天来才会对她想尽办法弥补和宠爱,可他不明白,家国和亲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恨你。”
尽管身体虚弱,连话都是颤抖的,她还是重重地、咬牙切齿地出了这三个字。
又是同大殿中一样的沉默。
她是从他的王者气概爱上他的,因他热衷政务、心怀大志,可正是因此,他才会选择他的统一大业,杀戮她的子民,迫害她的亲人。她的爱,来得何其可笑。
最终,不知又死寂了多久,姜煜起身,对侍女嘱托几句,独自离去。
没了孩子的嫔妃一般都会失宠,但姜煜对辛羽哪是“宠”,是以辛羽便成了不一般的嫔妃。一连数日,罗刹的宝物均在往她这里运,都是她喜欢的物件;她的膳食比怀孕时还周全;罗刹残存的王族被接到夜叉来封侯,一生无忧;她父亲的头颅和庄后的尸首被好生运回罗刹,葬入罗刹王陵。
纵然如此,每每姜煜来到辛羽门前,她的宫门还是紧闭。她不想见她,她宁可独看庭前花开花落,行尸走肉般活着。外面的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
并非她不想死。她只是害怕,若她也如姐姐那般殉国,他或许震怒之下,会将残存的罗刹王族灭尽、会鱼肉罗刹族百姓。
其实姜煜对辛羽用情至深,若她死了,他更可能会痛定思痛才是,可她赌不起这个痛定思痛的概率,也放不下尘世一切。
一个人,或者,一个魔一旦全然静下来,不是四大皆空,便是回忆如潮;其实还有一种不在考虑范围的可能,心静自然凉,这人死了自然就全然静下来了,连扑都不会扑腾一下。诚然此时的辛羽心静,但她偶尔还是要扑腾扑腾的。
与世隔绝地待在自己的天地里,辛羽的心逐渐平静,她开始时时回想起过去的事。
东宫的书室里,日夜相伴,就着国家大事谈笑风生,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每逢春日,他会放下政务,带她去看湖光山水,两个人相惜相依,互诉着自己的誓言。
那是夜叉国最美的湖,常常被少魔少女们用来订立山盟海誓。一年四季景致不同,但以融融春光、百花争艳时为最好。
她与还是太子的他坐在岸边垂杨下,漫看湖色的波光粼粼、天外的云卷云舒。她依在他的肩上,仿佛这一刹那能连成永恒。
他戏谑着问她对他有什么誓言,她发誓要一辈子陪着他,又跳起来问他有什么誓言。他他会永远看重她,她又追问是怎么个看重法。
夜叉国的太子莞尔一笑,站起身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重于夜叉国,但你,一定比我这一身性命更加重要。”
她明白,这已是一位将来的王最深的情。那时的她依偎在他怀里 ,无比幸福。
辛羽浑浑噩噩的回忆在这里止步,惊觉时背上涔涔渗出冷汗。
美好的誓言他从来没有违背,却偏偏走入了最残酷的现实。
她此生最不该的便是,爱上这样运筹帷幄的王。她缥缈的爱伤了家国,伤了腹中的孩子,也伤了自己。
混沌着过了四个月,她身体渐好,也越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这了。哪怕罗刹已是夜叉国的领土,但那里依然是自己的家国,她应该回去。她知道罗刹有一处隐蔽且无人居住的桃源秘境,隐姓埋名并不困难。
婉儿是她从罗刹嫁过来就带着的贴身侍女,是她最信任的人。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婉儿。婉儿扑身跪下,含着泪道:“公主不喜欢这里,奴婢就不喜欢这里。公主无论要去哪里,奴婢一定都跟着,公主放心吧。”
罗刹国已灭,侍女还能这么忠心,无怪乎上官婉儿对着我拼死拼活都不肯让她家君上受半委屈。
辛羽已绝了多日的外界消息,这日打完毕,她终于一封信笺着人送去大殿。想要离开,借的是拜祭先祖的名义。
回音很快便下来,准。
魔驹日行数千里,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回望迅速消失的夜叉祭都,辛羽既欣慰,又心酸。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是他让她家破人亡,负了她最好的年华的爱。但一切都要结束了,与不,都没有什么关系,不如就此归去。她还年轻,到了罗刹王陵,借假死了结这场虚妄,还能够稍微轻松地活上一千多年。
这一切,只是一场浮华的梦。
她始料未及的是,逃离这一场梦,又坠入另一场梦。
这四个月除却最开始,姜煜再未来到她殿前,她从未想过他这些日子做了什么,等到马车停入罗刹王宫改作的行宫,此时此刻,一切了然。
罗刹族三十年免税收徭役;旧都改建,环境愈加优美;每一个家庭,但凡有男丁战死沙场的,均可按期得到过去双倍的禄钱;甚至还有王室直辖的住馆,专门接纳无家可归或是拮据的罗刹族人,为他们安排生计,或是王室出资发展末业,计工受值……
罗刹的子民生活殷实,逢面便笑,没有奋起反抗,也没有半分亡国之色。这所有,都远远比父王在位时做得好许多。
她知道,过去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乱世征伐的王能如此上心,能真正爱民如子。
她想要再留一会。
她常常在街上听到,羽姬娘娘如何受宠,如何念国,又如何通过夜叉王对自己的宠爱求得罗刹的今日。
罗刹今日的光景,是她自己从未想到过的真正的盛世。因她是夜叉王身边盛宠的羽姬,罗刹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拯救了这里。勾栏有以她为主题的戏曲,人们口口传着她的故事。她过去是鲜为人知的庶公主,如今却是妇孺皆知的羽姬。
从都城护送来上侍卫知她是羽姬,同意让她在他们远远的保护下游于城西夜市。她驻足在卖首饰的摊前,随意掂起一支来看。罗刹的首饰,她许久没有戴过了。
摊主是个和蔼的妇人,见状忙道:“夫人是夜叉人吧?”
辛羽思量一会,颔首。
摊主便笑了:“罗刹的首饰与夜叉很有不同,这些都是过去宫里的样式,也是极为精美的,比起夜叉的首饰别有风味呢。夫人若喜欢,可买一对回去,也叫夫人相公眼前一亮。”
前一句还是罗刹的口音,一听她是夜叉人,就转为夜叉的口音,辛羽顿觉惊奇,用夜叉的口音问道:“夜叉……待罗刹很好么?”
若不好,百姓怎么会刻意去学夜叉的口音。
摊主笑道:“夫人怎会不知?王上进城安抚百姓,一针一线也不取。王朝更替本就是常事,与我们这些人也没多大关系,除却以前那个昏庸的罗刹王活该枭首,王族也都置府好好善待着。”她停了停又道,“前些天,王上还将罗刹给了公子璟作封地。不过我们从未听过有什么公子璟。夫人是夜叉人,可知公子璟是谁么?”
他们的孩子,璟。
她仿佛被重击得趔趄地退了几步,若不是及时扶住竹柱,已是直直倒了下去。双眼霎时便温热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划下。
【断断续续的更新要停了,六月高考,得戒手机,待我高考归来一定继续……希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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