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似是一僵,那只手又颤抖着握过来,竟抓得比刚才还紧,此番我连动都动不得。
听到他又唤:“阿湄。”
我勉强撑住这个比之前还诡异费力的姿势,扯出一个笑:“你身体本就不好,昨晚还喝那么多。以前明明都劝过你一次了,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师弟么。”
他也该知道我维持这姿势的艰难,可我几番想要抽手,他都有意抓得更紧,耍脾气是吧。
有期一面死握我的手腕,一面晃晃悠悠地站起。
看这动作,敢情他根本还没醒酒。恐怕他是睡得极晚,那酒怕也不是等闲之物。
他扶一扶额角,回过身来,干对着我半晌。那手自始至终都没放松半,我正纳闷考虑是否要用海带把他抽醒,手腕却忽然间着力,来不及喊叫,身体便直接撞上,被他死不撒手摁在怀里。
“又是醉梦……你怎可能会在这里呢?”他抱着我惆怅地喃喃自语,“这本就是你们二人的故事,我还妄想能得其中一丝垂怜。可垂怜终究只是垂怜,是我入了错局,是我不该念着不能念的人。”
若在平日,我必是几巴掌招呼过去叫他醒神。
可思慕了师父这许多年,我早已不算是情窦初开,他的是什么,我如何听不明白?
海水冰凉,唯有他的怀抱尚存别样的温暖。这与昨晚同师父睡一处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同样的温暖,只是昨晚我不知从哪总觉着一丝不甘,总觉着分明是失去了什么,我却在让自己努力去适应、去满足。
可此时此刻,却全无那样的感觉。
似乎……我更喜欢有期抱着些。
“阿湄,你想过我么?”他低声问我。
我努力以一个舒服的姿势依在他胸前,轻声笑道:“自然想过。我第一次见你,不就开始念着你了么。”
“从我总梦见神女,梦见她站在融融暖日之下的碧野中,那样耀眼的生命,好像多看一眼就会亵渎。后来遇见你,我便认出你就是我的神女,总想着,既然从托梦,我命定是要同你一起的。”他得越发悲凄自嘲,“……原来是这么个命定。命定了这一切,命定了我的这份心意,都只能在梦里。”
我听得心疼不已,又甚感动,眼眶里也有些润,便不打断他。
他还是恹恹的:“我其实总与你隔着许多人和事,而梦里的神女只在眼前,世事哪有那么完美。如今这情伤,是我不自量力、咎由自取吧。”
这种事上的二虎相争,他确是差了祸害活千年的师父许多火候。我宽慰道:“你不用去争,我又不会就这么离你而去。我……”
“别丢下我。”他仍当我是他醉中一团幻梦,一手毫无顾忌地按住我的头发,“阿湄,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几千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么?
有什么压抑许久的东西,漫出心房。
人们总,从眼睛能看出一个人的本心。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本心便是他的梦。
梦是什么?是一壶至浓至醇的酒,是一个能逃避所有现实的地方。我是他梦里几千年前的神女,是他以为的命定的佳人。
苍白的脸渐渐凑近,双唇骤然压上,覆上温润柔软的触感,如梦如酒。
我懵了。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双手径直捧住我的脸,几乎是用全力在吮吸、在咬噬、在肆虐、在索要,在无望地祈求。酒气顺着他的舌猛地侵过来,拂去了千里凝雾,散下了万丈昭华。
在梦里,他原来是这么想我的。梦里的那个我若真天天被如此对待,委实遭罪。
莫名地,不愿推开,忍不住回应。
情不自禁地踮起脚,攀住他的颈。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亲密、从未想过有这样亲密,却不觉排斥,一切顺理成章。仿佛这不是他的梦,而是我自己的梦。
梦里,装着在长安时绝望失落的他、装着一路上强颜欢笑的他、装着得知一切后颓然自嘲的他……梦里、眼里、心里,装着的总是他。
或许,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他珍惜一枚我路边买来的玉佩……
或许,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他总是先我一步奔赴魔树的危险……
或许,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在蜀山时他决然为我挡去杀招……
那一日,他挺着新瞎的眼睛,立在渭河畔,细细摩挲那个仅值十两的玉佩,: 师姐送的东西,我定要好好保护,不敢有丝毫损坏。
那一日,他紧紧将我拥在怀里,无声无息地,挡去一切风雨。
嘴唇吮咬得生疼,舌尖搅弄得麻木,缠绵覆压得令人窒息、令人沉溺,深如潭水,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已再无回头之路。
天地幻灭,岁月匿迹。
手揽到腰间,抽去裙带,肩膀半露,一时的寒冷也在瞬间被袭来的灼灼热浪淹没殆尽,唇齿间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却早已不知是谁伤了谁。
这是他?
十八载三脚猫的灵气迅速涌上天灵,涤荡出三分清醒,我摁住他的肩膀,用尽全力推了出去。
我踉跄着退开数步,想要好好多吸几口冷气醒神,奈何周围全是海水;下意识抚了抚唇,觉到灼热疼痛,再看指尖,已有几滴血迹。血色随水消逝,却更加刺得双眼惊痛。
——我为何就这么心甘情愿了?!
“阿湄?”他呆呆地唤我,无所适从。
我赶紧抓好衣物,指着他喊道:“不许过来!”
知道他还未醒酒,且心情脆弱也受不得惊吓,可我决管不了那么多。
他似乎清醒了些许,双手在微微发抖。
我再顾不得这样那样,拥着衣服落荒而逃,直直撞入厢房,死锁门扇。
喘息急促,背身抵住门,终于没有人能看得到我的六神无主,没有人能够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脑海中不断闪现有期的脸,他以前带血的黑绫、他抚弄便出仙音的灵琴、还有他唇间的浓郁酒意,带着独特的幽香,是他的味道……
不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
我只当他是亲师弟、悉心照料罢了,怎可能动心至此?
可这些天来,为了他,苦守床榻五日水米未进,只求他早些醒来的是谁?为了他,随他奔赴长安东海,只为让他心情回转的是谁?为了他,悄悄记住他的每一次悲伤,同他一起哭、一起笑的是谁?!
我以为我唯思慕一人,我以为我的一生只为师父而活。
我以为就这样下去,总有一日能站在师父身边,成为他的妻,与他相伴厮守。
我以为这一生的心意,只有一念、只有他,再也装不下别人的角落……
自以为是的心意被有期一层层剥开,终于一切暴露无遗、无处可藏,我才明白,这所谓的拳拳心意里面,何等狼狈、何等丑陋、何等不知廉耻!
思恋师父,有悖伦常在先;妄动多情,授受有期在后。连一心一意都无法做到,惶论所谓一生一人!
身体渐渐脱去力气,滑坐到地上,冷得麻木。
有期早已有了陆月,那一段的深情何其美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而我不过是路过了一段错误的孽情,又在不知不觉地喜欢了一个错误的人。自始至终,那是他们的故事,这一段孽情,我只是个过客。
是我错了。
圣人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一段孽情一旦被埋葬,就再不会有人知道。
放下孽缘,我便只是师父的阿湄、有期的师姐。待到东海魔树除去,我便是与师父携手相依的那个人。
这一生,我的心只能装他一人,哪怕是角落,都绝不能再容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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