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德妃娘娘的闺房,我顿觉神清气爽,但仍不甘于别人已成双成对、我却只冒出菜牙,于是无心欣赏海中美景,我便又扎回了最初那厢房去。
回到厢房,推门而入。
案上是好几本仙门的奏疏折子,晗幽支着手臂坐在案前,正在苦恼。
觉到我来了,他抬起脸,刹那间四处皆蒙上了一层月华,有一道光芒自亘古飞来,投入心底,便再也逃避不得。
他坐在在如梦如幻的沧海月明之间,对我扬起淡淡笑意。
一生一瞬,甘落凡尘。
用人话,就是我被他诱住了,想赶紧把菜牙掐成白菜。
我愣愣地挪进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言罢,若他不肯就玩完;不罢,那菜牙连菜苗都掐不成。
谁料他整理好案上的折子,先我一步问:“找我来负责的?”
这下我更是哆哆嗦嗦无言可对。
晗幽站起身,看似漫不经心地捋袖,话却郑重其事:“阿湄,为师想好了。”
他他他想好什么了?是不是又要把我推给谁谁谁?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维持表面的心情平静和不知所云白痴状:“师父想好什么了?是除魔树的办法么?”
他绕过几案,踱到我面前,两指分出我的一绺头发,目光沉静深情:“待东海这处魔树除去,我便娶你。”
待东海这处魔树除去,他便娶我。
我睁大了眼,第一时间怀疑这是虚的,伸出爪子去戳了戳他的脸。
真的。
这世上再无他物,也再无他声。这沧海月明之中,唯有他一人。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犹不依:“你过不娶妻的,你只娶那个神女,那我不就只能委屈做妾了。”
他心地拥住我,温热的话语扑在耳边:“那我一生只娶你一个妾,可好?”
我尚在琢磨这句话到底值不值得以身相许,他忽然昂头挺立直望屋外,一手捂胸:“若你不愿便罢,怨我是个寡亲缘情缘的命。千年万年来思慕一人不得,最后连亲自拉扯大的徒儿也胳膊肘往外拐。想来这是早已在命盘上刻好的,为师真是活该一世孤零……”
眼见他悲哀欲死,我慌慌揪了他的袖,的话连脑子都没经过:“我、我没有不答应的,我其实想嫁给你想好久了。”
完我就想把脑子重新灌一灌。要不要把心事吐得这么直白。
他如见了第一缕阳光的向日葵似的兴奋,伸手过来揽住我的腰。
是夜,虽暂且没发生什么,但我终于是顺理成章地和他窝一团云被里。
白菜还算不上,不过至少是菜苗了,虽隐觉还是有些不甘,但以后那对夫妾便不会扎眼,我也会如愿以偿嫁给师父,甚好甚好。
上一次能在云被里一尝师父芳泽是我六岁的事,彼时我年纪太,尚且不懂其中奥妙;后来懂了,师父却再未让我一尝芳泽。
此番仅隔单衣相对,彼此感觉得到肌肤的温度,我还刻意蜷缩到他怀里。我自己已有所悸动,他仍旧坐怀不乱,戏弄我耶?
不乱也罢,反正他答应了。
然而我因太过激动而睡不着,合目许久,却还听得清他的鼻息。
云被略略掀开一角,想是他也没有睡着,起了身来。
晗幽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抚过,皮一层麻,心一层痒,抚得我心花怒放,只恨不能即刻奔赴巫山。然表面仍需安详熟睡,是以身不由心很遭罪。
“阿湄,我很害怕。”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很是深情,“我以前害怕引祸上身,害怕伤害到你。我远远看着,可你总是对着他笑,总是带着他去照顾你的花花草草,总是爱坐在旁边听他抚琴……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四处游历,言笑相随,甚至为了他远赴东海,我……我真的很不甘。”
听得我三分明白七分迷糊。不过,他这是吃有期的醋了?
上次他吃醋的时候我记忆犹新,且快且狠且准,直接设计让有期目睹我俩缠绵悱恻。便是有期八成无心接他的醋,亦会被这光景捅出一身篓子。
他又道:“可这一次,你终于到了我身边,你终于心里只有我一人……哪怕是孽缘,我都认了。”
连那三分明白都被灌满了迷糊,不过这迷糊灌得我直醉。
师父竟是如此情深意重之人。十八载朝夕相对,本以为是我一厢情愿,原来他亦是欲还休。早捅破不就得了,绕来绕去还把我往有期那推,难怪几千年前他追求不到神女。
长发垂入颈间,丝丝冰凉。似觉他俯下身来,最终在我眼角落下羽毛般轻轻一吻。
我心满意足地睡去。
一夜无梦。
次日,晗幽去了东海魔树周围。据他所,这魔树最为厉害,应该是众魔树之根本,要为将来仙门合力除之奠定基础。
为了苍生,他还是很忙。他忙,我亦发愁。如今菜牙已成了菜苗,那将来我不就比有期大了个辈分?大一岁的唤一岁的师姐已很别扭,这次硬是得唤为师娘,也不知他那心肝能否撑得住。
转念再想,又觉是我多心。他自有金屋佳人、青梅竹马,更何况那佳人可比我温柔体贴,怕是于他而言,唤我师姐抑或师娘,都是一样的吧。
定下主意,我出屋去寻他。
万万未想到,他根本不须我寻,正就着屋外珊瑚桌上趴着,睡觉。
我慌忙赶过去,第一时间试鼻息,又想起海里哪来的鼻息,便改去试颈脉。幸好幸好,是条没翻肚的活鱼。
放着好好的屋子不睡、佳人不陪,他睡这做什么?我疑惑地观察一番,最终蹲下身时,在他脚边发现个不大的空银酒壶。
他奶奶的,这死鱼又挺着破身体喝酒。
将酒壶捡起,甫一靠近,一股浓辣味便扑面而来,很是刺激,吓得我赶紧扔开。
他全家的,还喝这么烈的酒。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喝酒,喝醉了就在外面睡,也不怕着凉,这师弟堪称典范;而陆月现在连人影都没半个,也是个为人妾的典范。这俩典范倒是很般配。
我就着石凳坐在有期身旁。
正好出来时披了件厚衣,便将其解下,轻轻搭在他背上。还没能放开,他的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我的手被攥得紧紧,硬是挣扎不出。喝酒后力气这么大,诈尸也不是这么玩。
无法,我只得维持着这个微微前倾的诡异姿势,奈何片刻便觉腰酸背疼,一时思念起一人来。
那个温柔体贴的陆月,到底去哪个旮旯了?
有期十分善解人意,又未几,他的手便渐渐松下,只是人仍没有醒转的趋势,喉中发出低吟呢喃。
一声声像是在呼唤谁。
虽听不清,不过此地是他母家,他能唤的自然是德妃娘娘。只是猜测毕竟是猜测,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便俯身倾耳去听。
那呼唤中散散带着酒意。听清的刹那,我怔了一怔,呆了一呆,悚了一悚。
“阿湄……”
他……在唤我?
以为听错,可这连续的几声呢喃,唤的分明就是不才本师姐的闺名。
略一抬头,竟发觉,从有期这个视角,正对着昨晚我与晗幽同床共枕的厢房。
莫非、莫非是他误会,以为我昨晚真与师父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如此伤情地在这一面眼睁睁看着一面喝酒?!
他不是陪陆月去了么?
他不是对陆月绣的香囊赞赏不已么?
他不是心疼坏了陆月的弱柳扶风身如薄纸么?
他来这里喝酒伤情,他……他能有什么情可伤!
身前有了窸窸窣窣的动作,我低头看,趴着的活鱼已算是半醒。不过脸颊苍白,没生气,我倒希望有期重新睡一觉。
脸向着我时,那黑绫里仿佛忽然间亮了一亮。正是忽如一夜东风来,江南尽绿,佳木繁荫,千树万树桃花开。
谁料,桃花根本只打了个骨朵。只有这么一瞬,那光似乎又黯淡下去。
他缓慢抬头,遥岑远目,用黑绫望了一望那厢房。嘴角闪出一丝苦笑,无限凄凉:“又是醉梦了吧?”
这语气如此生无可恋,敢情他还真在伤情。
“笨蛋。”为安慰他,我干脆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你在看谁?我不是在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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