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到了清晨时分,切切查查的鸟鸣准时在枝头响起,唧唧复唧唧,一把我从一夜美梦中活活拽出来。
我素有赖床的习惯,只当那鸟鸣是个中场插曲,正打算扭头继续睡,却发觉身子沉重不已,动弹不得。
恐怕又是鬼压床,我早已习惯,这鬼向来是我自己的灵力。虽不太舒服,却也能圆我早晨好梦,早晨就该多睡会,对身体好。
我继续心安理得地睡觉,更何况我并不想睁开眼睛,也睁不开眼睛。
眼前却陡然撕开一片明亮。
明亮迅速蔓延了整个视野,展现出无边无际的缥缈苍莽。深蓝色的天上群星明耀成河,而周围的琼楼屋宇,徒为一片仙云渺雾中的雪白。
模糊不清的云烟之中,空空的卷云台上,身披墨蓝的仙人跌坐在地。他怀中有个扶坐的女子,一身翠色留仙裙同三千墨发铺在地上,像是衰败的花草。
那女子应不是醒着的,而且服饰眼熟,应就是上回梦中的神女。
是遥夜和神女的故事。
他们对我而言,不过是故事神话中陌生的人,以前不曾见过,将来更不会影响我的生活。却有什么东西从远方奔来,狠狠撞进我的脑海里,刹那间,前因后果无比清晰。
神女天生缺陷,无法聚敛灵力,她的灵力一天天散去,她也开始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沉睡。而遥夜和天帝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渐一日地虚弱下去。
无法预知何时到来的固定结果,让她和他,根本来不及感受什么是追求幸福,什么又是梦寐以求的真正未来。
席地坐在那里的遥夜抚摸着神女的头发,缓缓地、心地往自己怀中拥了些。
这样一个的动作,也不知和我这个旁观者有什么关系,我竟觉莫名的沉痛突然袭来,涤荡心房,逼得我几欲落泪。
“殿下,木叶园的桃花开了,”他痴痴道,“你上次想看西天送来的桃花盛开,现在……它们开得很美,风吹过,会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沉默,沉睡。
他顿了顿,继续道:“天帝会有办法,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信我……别睡了,别吓我,好吗?”
神女没有回答。
“殿下,你以前……想听听人间的曲,等你醒来,我就唱给你听,那个曲子……你会喜欢的。”
沉睡的神女依旧没有声息,只有凉风吹拂,凛人心骨。
他默了片刻,似在凝视,只一眼,逾越千年万年,承载如梦芳华。
过了一会,他搂起没有醒来的神女,在她额上轻轻一啄。
“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凄婉迷茫,更甚梦境。
这个曲,正是上古神界流传下来的曲子《在水一方》。那是一个平静得有助睡眠的轻曲,我却曾不想到,它过去的词是如此哀伤。
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没有感觉到的,以为会长久的,越是答应过的,越想要拼命厮守的,到最后,都不过誓言成晖,水中月、镜中花。
在水一方,正是求而不可得之意。
我正怀着看后戏的心情为遥夜难过着,这画面却陡然间缩成一个,没了。
连梦也开始玩有期那一套半途停故事睡觉的节奏!?
神女和遥夜的爱情发展到哪个阶段?最后谁先表白?他们到底在一起了没?
面对各种问题,我很有必要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脱离梦境,回到现实,好生问问有期故事下文。
梦境褪去,我也确实回到了现实,可身子依旧沉重,无法动弹,看来压我的鬼还在。
我睁开眼。
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鬼还有形状的,约略是个人的形状,有人的头发、人的鼻子、人的嘴巴、人的耳朵、人的黑绫……等等,黑绫?!
我只觉脑袋蓦然一空,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默默地炸了。
清俊熟睡的脸近在咫尺,下颚柔和的曲线勾勒出脸廓,若不是那场宫廷变故生生割断如墨长眉、隐去含情凤目,这张脸,本该同最初时一样,如梨花般的白皙、透明、安宁。
他的手臂虽因睡着而没有多少力气,却偏生牢牢环住了我的腰,还捏着本就单薄疏松的裙带。
肌肤之隔仅有两层薄衣,彼此的温暖清楚可觉,睡觉时我还不觉得,此时有了意识,这种奇妙的暖意迅速席卷全身,像是火苗遇了林木,烧得我全身上下泛红滚烫。
“……”
“……”
“——祝、有、期!!”
我将他一脚踹下了卷云台。
……
后来有期觉得很委屈,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向来看似柔弱的我能那么生猛地把他踹下去。我没有告诉他原因所在,是以他很坚信他没有逾礼。不过我猜想,他应还纳闷我之后会躲着他。
是个女子,被他非礼后都会躲着他,包括我。
我趴在自个原本房间的床上,想静静。可每每我方要静下来,脑海中便闪过有期那么近的脸,还有他压着我、搂着我的奇特姿势,令我急得疯狂挠头发。
未几,有期没来找我,师父倒来了。
我懒得理他。
他笑得很不怀好意,不冷不热地扇着折扇,坐到八仙桌前:“事办得怎样?”
我从床上挣起来,目光琢磨着手边的鸡毛掸子,很严肃地思考要不要抡过去。
鸡毛掸子突然没了影,出现在他桌上,衬着他不怀好意的笑。
“莫气莫气,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出去的。”他一面扯鸡毛玩,一面道。
我气急:“什么都没发生!”
他肯定地头:“对,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便是什么。”
他似乎不是很来拉我的仇恨,我泄气地又趴到了床上去,不去看他。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晗幽的声音也已不盈三尺:“阿湄,莫气,我来跟你正事。”
他还闲得慌呢,居然有正事?我还是动也不动地趴着。却不想,身下蓦然一空,我被他拎着衣领提了起来,被迫与他对视。
脸色庄严肃穆,看来还真是正事。
他将我放下。我转了转手臂,问:“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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