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云台是个很玄幻的地方,是增城之巅悬空的一处密台,有一椽干净木屋,而这里最好的作用就是用来远眺昆仑山云海和看星星。
其实我住处并不在卷云台,来这里,纯粹是想找个好的气氛听故事。
过去师父喜欢带我来这再给我讲故事,如今又能听人给我讲故事,虽然显得幼稚,可也觉得幸福。然而自我及笄,他就再未给我讲睡前故事,是以这里荒芜了许久。幸好草木灵力过去,山下的落叶很快扫上来刮了个干净。
我领着有期进了木屋。木屋很简洁,一床一案一桌一椅,南面开窗,窗外举目夜空繁星、山间云烟萦回。
我自个和衣爬到床上去,拉好被子,一脸殷切地望着他:“讲啊。”
他坐到床沿,显然被我这架势吓住:“不用走这么远的……”
“我喜欢听故事才走这么远,这里风景好。”虽,呃,睡觉似乎用不着多好的风景。
卷云台清冷,他只是亵衣外披了件深衣,自然有些发抖,我却自个扯了所有被子。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谁叫他前几天让我担心得睡不着觉,反这正又冻不死人。
他瑟瑟地抖了一会,哀求得几欲泪奔:“师姐,这冷,能不能给我盖一?”
“嗯……”我和他盖同一床被子像什么话?
他几乎要给我跪下,自然那动作顿了一顿,又立直了身子:“恕不知我怎么惹到了师姐,如果我有不好之处,还请师姐明。如果师姐不明,我也只好回去顾一顾陆月了。”
他居然威胁我!
见他想走,我赶紧拉住他一张衣袂:“别走,我就是、就是因为你这几天让我担心得狠了,我为了惩罚你才让你讲……”话到末尾,自然而然声音了下去,又想我心虚个什么,不就是让他盖一被子,我掀开被角,指了指旁边,“那你坐过来给我讲,不许动手动脚,明白么?”
他赶紧应了,飞快坐到床上来,拉了一边沿的被子,坐在我身边。
我挺喜欢有人给我晚上讲故事,很怀旧,于是我催促:“可以讲了吧?”
他摆出高深莫测的微笑:“这个,是我梦里的故事,望师姐喜欢。”
梦里的故事一定很有助睡眠,我头,身子往下缩了些,两手扒着被沿。
他悠悠讲起来:“我从就会做这个梦。梦里是宽阔的草原、姹紫嫣红的花草,那是神界的一个地方,叫木叶园,住着天帝的女儿木叶神女。”
这还是个很仙的故事,我耐心继续听。
“木叶神女热爱天地生命,连一草一木都十分珍惜,她嬉笑的时候,木叶园的动物会跑到她脚边,和她一起玩耍,她并没有什么厉害法术,却总充满了生机和欢笑。
后来,她一百岁生辰时,有一位名叫遥夜的地仙飞升为上仙,天帝将遥夜派到她身边,成为她的侍人……”
我一个激灵:“遥夜是女的?”
他扶额:“自然是一位男仙。”
我就,若是个女仙,这故事就没什么意思了。不过,把男仙派给神女,天帝老儿还真开放。
他继续滔滔不绝:“遥夜起初少言寡语,只敢远远地遥望神女,看着她笑、看着她玩,看她天真烂漫,却碍于身份,他从来不敢主动多走一步。在他眼里,神女就像最光明的 的太阳,灿烂温暖、充满生机。”
……为何我觉得这个形容词在哪听过?
虽有疑问,我还是不打断他:“那后来呢?”
“一天,神女把遥夜唤到跟前,盯着他的脸端详了许久,连遥夜都以为自己脸上是否生出了花草,不敢抬头,几度想要跪拜下去请罪。
神女问他,‘为什么不看我,我长得很可怕么?’
遥夜虽然最终应了,可还是不敢抬头,气得神女骂了他一顿。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神女生气。
后来,神女时常主动寻遥夜交谈,他也渐渐地学会抬头、学会回答、学会和神女相处、学会珍惜木叶园里的一草一木。神界清冷,却有这处生机勃勃的木叶园,那是如今不可想象的。
遥夜也逐渐明白,万物生命,至为珍贵,却永不重来。
他珍惜木叶园中的每一个生命,而他最珍惜的,是那个如太阳一般的美好生命,仿佛只要看上一眼,都是亵渎。他想,他一定要尽一生之力去守护她,守护这位代表光明的神女。
木叶园中被神女和遥夜种下了许多人间的花草,它们会枯萎,而神和仙却不会。至少,遥夜觉得,能够每天守在神女身畔,便是千年万年亿年,都是天帝给他的最好的恩赐。
日复一日,情不知所起。
然而,神女等不到千年。
那日神女正在木叶园中逗弄白兔,却突然间晕厥过去,遥夜大惊失色,几番施救无法,他抱着神女直取凌霄殿去,请求天帝的帮助。
那时他才知道,他连这个渺的心愿,都是遥不可及都梦。”
有期一时停到了这个转折处,令我很是着急。
这故事有些意思,我哪还有半睡意,抓着他的手臂催促:“后来怎么了,快啊。”
他纠结了一会,拉了拉被角:“我困了,以后讲。”
我:“……”
我痛恨故事讲的好的人,令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做事;而我最痛恨的是故事讲得好又只讲一半的人。
他似乎是真困了,拉了一半被子过去,侧头和衣躺下就睡,不久呼吸便趋于均匀。
他睡觉都不把遮眼的黑绫取下。我觉得如此对他而言应是不太舒服,便伸手去解那黑绫的结。解到一半,手却突然顿住。
他在我这睡觉。
他在我这睡觉?!
五味混杂,我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按理我的动作应是把他踹下去,可手脚却累得发软,莫踹,连挪他都挪不动。
想到他睡着没多久,我正欲将他摇醒,手刚刚搭上他肩膀时,却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呢喃。
我一时听不清他在什么。趁着星月光华,我看得清他的脸。
黑绫松落,露出空洞凹陷得可怕的眼,我惊了一惊,赶紧又给他系上。
这些天来,他看似不再那么难过,可这样的恨、这样的伤害,他是永远都不会忘的。
可总不能让他待在我床上,我便又下狠心准备摇醒。
他嘴唇微动,喉间的呢喃,这一次我终于听清。
“母妃……”
我怔住。
师父,一个人在梦里唤的人,其一可能是梦中所见,其二便可能是心中所念。不论是哪一种,他现在所思所想、所见所感,应都是他的娘亲吧。
我想起之前有期的话。
“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本以为带着仙药回到长安,就能治好母妃的病,还能带着她远离宫廷、归隐仙山,还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孝敬她……可其实,却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德妃娘娘……是个很好的母亲。
若我有这么好一位娘亲,我定会好好尽孝,永远都不要发生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
我不能搅了他的难得好梦,加之此时天晚,外面正是寒风阵阵,我若离开卷云台回去怕是会冷成冰块,正巧旁边有一根建屋时剩下的木柱,我便蹑手蹑脚地起身将其抱来,竖放到两人之间,才放心地扯了被子躺下去,埋头睡觉。
是夜,我睡得很遭罪。
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和陆月迟迟没有圆房了,虽不一定是主要原因——
有期会抢被子。
隔着一个人粗的木柱,他都能把被子往自个那边卷去,加之我力气不大,只能是挨冻的份。我几次三番想把他提着衣领扔出去,可忆及他和德妃娘娘的母子好梦,我还是忍了。
可我又不能活活挨冻,只得往他那边靠一,再将被子扯过来一。
可他还是要抢被子。
我观察了一会,发现他一直背对着我,没有转过来的趋势。这是个很好的习惯,我将木柱踹下床,然后光明正大地揪住被角给自己扯来一空间。
背靠背,虽有不舒服,可应不会出什么事。他品性我还是知道的,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动手动脚。
我一面庆幸,一面真正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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