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潭孤城,沈葆桢面临着重要抉择,是战是降?此时他的手下尚有东拼西凑而来的六千多守军,但这些人中新募的团勇鱼龙混杂且大多没有受过训练,这帮人根本不能打仗;而原有的大部分守军又深受欠饷困扰,军心极不稳定,弄不好会像邓家埠那样发生哗变;现在鹰潭城被长毛四面合围,沈葆桢可真是如坐针毡,他反复端详着对方首领冯瑞城给他的信。
“臬台大人,的们以为您不会看那长毛头子冯酋的劝降书……”一旁的都司张得喜见沈葆桢耐心地读完了整封信,惊异地道。在他印象里,沈葆桢可是向来与长毛“势不两立”的,现在居然也开始想妥协了。
沈葆桢没有话,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冯瑞城的诸多见解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之前对长毛的全部认识,他本以为“万恶”的长毛攻城之后必会残忍屠城,但现在看来能够保全全城。
“大人,您不要过于担心,抚州的巡抚大人和皖南的次青将军不是很快便能引兵救援我们吗?”张得喜道。次青指的是皖南的清军李元度部。
沈葆桢苦笑着看着他,缓缓地道:“但愿吧……”他的话明显力不从心,长毛大举来犯时为了稳定全城的军心民心,他编造了这个“外有援军”的谎言;现在他心里清楚,那江西巡抚耆龄是决定不会来救他的,而那皖南李元度正和杨辅清纠缠,前来救助也基本不可能。
张得喜听后浑身颤栗,他多少猜出了援军大概不会来了。
“张都司,”沈葆桢道:“这件事就不要往外了,我们还是全力防守鹰潭城吧。”见情形不对,沈葆桢赶紧先稳住他的下属们。
张得喜定了定心神,敷衍了几句便离去了,毕竟生死关头,一般人都会把性命看得最重要,张得喜已经隐约知道鹰潭已是一座内无守军外无援军的孤城,面对城外气势汹汹的太平军,张得喜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我看那张都司根本不可靠!”沈葆桢的夫人林普晴从后堂走了出来,刚才张得喜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
沈葆桢苦笑着道:“夫人啊,本台未尝不知啊,生死攸关的时候,又能有几个人是可靠的啊?”
林普晴径直走到沈葆桢的桌前,一把抓起太平军送来的劝降信,问道:“这是什么?难道你也不可靠,想向长毛逆匪们屈膝吗?可怜我父亲一世英名竟看中了你这个窝囊之人,把我嫁……”林普晴一边数落自己的夫君沈葆桢,一边读起这封信。
很快大堂里陷入了沉默,连一向以坚韧著称的林普晴也陷入了沉默,这封信改变了他们对城外对手的全部看法。
“夫人,您也看到了,这个冯……冯瑞城实在是太凶悍了,不但仗打得漂亮……”沈葆桢道。他只能抱怨对手太强大了,在他看来,比打仗更为要命的是对手强大的政治手腕。利害关系,笼络民心等手段他都运用得异常熟练,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斗志顿时被瓦解了不少。
“即便如此也不能向逆贼妥协!他们都是一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几句花言巧语就想把我们忠烈之家拉下马?那是妄想!”林普晴坚定了死守鹰潭的决心,见夫人这么坚定,沈葆桢也不好再些什么了,只得把这封信暂且收了,继续整顿全城防务。
距离送信给沈葆桢已经过去了一整天,鹰潭城外的大营里,诸将早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等我号令进攻了,但我还在犹豫,毕竟沈葆桢他们逼急了还是不容易对付的。“这个沈妖,收了我们的信连个表示也不做,是战是降也不清楚。”周竹岐道。
“本王敢肯定那沈葆桢看了本王的信必然心动,不过想要让他妥协我们还得借用一股外力才行。”我道。
诸将把目光一齐投到我这里,我缓缓开口道:“本王正好有一策……”于是我了我的计划。就是派人去抚州城那边散布消息,沈葆桢将要投降太平军,正在和太平军商谈条件,待时机一到便投降并引兵前来收拾抚州和抚州城里的巡抚耆龄。这样一来耆龄必会防着沈葆桢,一来不会前来救援,二来还有可能参沈一本,这样沈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到时候他不降也得降了。
诸将纷纷表示赞成,就连谋士刘继盛和周竹岐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我立即开始着手布置细作潜入抚州城,会同之前部署进去的“中军统”人员,准备在抚州好好闹腾一番。
抚州的人员付出的努力很快收到了效果,一时间抚州城、吉安城等地流言四起,各种法的矛头都百虑一致地指向了困守鹰潭镇的按察使沈葆桢。有法称沈正在和太平军谈投降条件,有法称沈葆桢准备帮太平军骗开抚州城门,更有甚者称冯瑞城准备派沈葆桢部“潜伏”在赣中清军中,准备找机会一举袭杀巡抚耆龄。
这下抚州府衙内的江西巡抚耆龄是真有坐不住了,几天来沈葆桢在鹰潭的“可疑动向”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为何太平军以优势兵力包围了鹰潭城却围而不打,这其中必然有鬼。一向对汉人官吏不甚信任的耆龄决定趁此机会弹劾这个沈葆桢。
江西巡抚弹劾按察使,这在大清历史上本就是一件奇事,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与此同时向咸丰皇帝上书指责沈葆桢的竟然还不止耆龄一人,远在湖南的兵部侍郎湘军首领曾国藩也在此时参了沈葆桢一本。汉人也弹劾汉人,这实在是在大清众高官的意料之外。
与耆龄直截了当地指责沈葆桢通敌不同,曾国藩只是弹劾沈擅离职守,不服管理,即渎职;曾国藩的奏折显然更高明,虽然他指出的几罪名都不重,但却是论据充足,招招致命,每一条拿出来都能让沈百口难辩;于是在这两位满汉官僚的带动下,朝廷上下形成了一股“反沈潮”,早年被沈葆桢的耿直所得罪的许多人乘势而起,沈葆桢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咸丰皇帝始终拿不出个决断,一方面他不了解这个被大家各种批判的沈葆桢,另一方面对于江西局势他早已是焦头烂额,对于官员们相互推卸责任早已麻木不仁,一旁咸丰最信任的内务府总管兼军机大臣肃顺也示意皇帝不必深究,毕竟肃顺也是一向主张尚贤敢于重用汉人,所以咸丰等人还是希望留着沈葆桢在江西继续对付太平军。
皇帝虽然没有过多过问,但关于沈葆桢的流言却不曾间断。这个让曾国藩亲自出来弹劾的人自然也成了各种流言最终的靶子。
得到这个消息,大营里的我也是十分惊讶,不知这个沈葆桢什么时候又得罪了曾国藩;刘继盛笑着道:“殿下不必怀疑,其实这沈妖和曾妖几年前在湘军围攻九江时就结了怨了,当时曾妖头多次让做江西九江知府的沈妖负责给湘军筹饷,而沈妖却湘军是湖南地方武装,不配用江西的粮饷,于是二妖自那时起便有了怨恨,现在这曾妖头落井下石也是正常的。”
“哦?”我道:“竟有此事,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样微妙的关系,”我顿了一顿,道:“传本王命令,即日起开始向鹰潭城内散布消息,咸丰妖头准备斩杀这沈妖,由……”我一时不知道鹰潭城内还有什么高官。
刘继盛声提醒道:“殿下,现在鹰潭城内还有个都司张得喜,他是除沈妖之外官职最高的。”
“好,就咸丰准备惩治沈葆桢,让张得喜暂任鹰潭城守,并负责抓捕沈葆桢一家。”我道。就连我自己都认为这实在是一大损招,反正鹰潭城已经被死死围住,同僚们的弹劾,沈葆桢通敌以及朝廷要惩办沈葆桢的谣言到处都是。如果真让那张得喜“受骗上当”和沈葆桢来个“窝里斗”我也乐得清闲。
按理四品武官都司本不能干涉三品文官按察使,但现在形势不同了,鹰潭城内再无大员,张得喜就成了唯一能与沈葆桢“一较高下”的人。一直被压在沈葆桢身下的张得喜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天之后鹰潭城内传出密报,称都司张得喜发动“兵变”,号称“奉旨讨逆”,率领所部人马一举攻到鹰潭府衙,将沈葆桢一家抓获并软禁,现在张得喜已经全面掌控了鹰潭城的防务。看来这个张得喜与沈葆桢也是貌合神离,一有风吹草动竟然还真对自己的上司下手。
于是鹰潭城的对手由沈葆桢变成了张得喜,张得喜“以下犯上”掌控了鹰潭城,我赶忙亲书一封劝降信射进城内,内容是我军不日即将展开攻城,张得喜识相就早开城门献降,免得我费劲,只要他投降我便可饶他性命给他荣华富贵,但前提是要把沈葆桢一家送到我的手上。毕竟沈葆桢也算是个近代史上的大人物,能将其生擒还是很不错的。信的最后我威胁到,如果张得喜不降,那城破之日就是他的忌日。
张得喜终究也就是个凡人,经过了两天的挣扎,熬不住威逼利诱,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城投降;在鹰潭城僵持了近两个星期后,这座赣中重镇终于落入了我的手心。
城头的大清旗帜降下的那一刻,我甚至能够看到城上兵勇们垂头丧气的表情,他们大多是沈葆桢在这一带亲自招募的,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收复”省城,不过现在他们都放下了武器。
张得喜战战兢兢地率城内的大文武官吏跪在城门口,他颤颤巍巍地道:“罪臣叩见大王,愿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一个‘奉旨讨逆’,张将军拿下逆首沈葆桢这次可是为本王立下了大功!”我道。话语间充满了冷嘲热讽,让真正的“谋逆者”张得喜也不好意思了。
我一面指挥我的人马接管鹰潭镇,收降守军,一面转头问张得喜道:“沈葆桢现在在哪里?”
“被罪臣派人关在府衙门里,大王您是要……”他颤抖着道。
“没错!本王要亲自提审这个沈葆桢和他的夫人!”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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