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石达开告四川全境国民谕》?”接过仆人递上的纸张时,康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混账!”曾国藩愤怒地大吼着,抓起书桌上的砚台狠狠地敲打着案板,震得整个书房里都是哐哐的噪声。
“这不可能,伪翼王石逆不是兵败广西,流落民间了吗?怎么会又冒出来带兵,还打破了天府四川?”赵烈文不解地道。
康福怒目圆睁,厉声道:“假的,一定是那冯瑞城故意要蛊惑人心,现在我们被围在长沙城内,消息不通,他们啥就是啥。这厮还故意把这些分批射进城内,明摆着就是要动摇我军军心,老帅,不必理会。”
“不像,”曾国藩连连摇头,捶足顿胸道,“本堂以前和石逆通过书信,此贼也曾妄图劝我犯上作乱,我识得他的行文风格,应该错不了,这篇逆文就是出自石贼之手。况且我们之前撤走了黔桂境内的湘军,这才给了石逆翻身的机会。再者骆吁门这人只会耍聪明,关键时刻不堪大用,石逆拿下四川不无道理。”骆吁门是指四川总督骆秉章。
赵烈文道:“老帅,现在石逆的文章已在城内大量传阅,造成了非常不利的影响,要不要……”
话音未落,康福也开口道:“还有那个‘胡公反清兴汉’的事,现在也在城里疯狂传播,严重影响了我湘军守城将士的士气,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抱怨您‘不义’了。”
“我不义?”曾国藩大笑道,“我曾某人放着二品翰林学士不当,不远千里回到家乡帮办团练成立湘军,因为什么?不都是为了保卫家乡、为国平乱尽忠吗?长毛奉异教作乱,毁我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本堂岂能坐视不管。居然会有人我‘不义’!”
“大哥,可咱们毕竟是汉人啊!”门外忽然传来了曾国荃的声音,其实他早就到了书房门口,但听闻屋内讨论正盛,就留步门外并没有马上进来。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迈过门槛,一步跨了进来,道:“大哥,现在全国各地风起云涌,排满兴汉已成大势,咱们又何必誓死侍奉这满清……”
“你给我住口!”曾国藩指着弟弟的鼻子大声道,“排满排满,大清乃是正统之主,定鼎天下二百余年,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历代君主更是励精图治,把国家治理得强盛繁荣。尽管道咸以来,偶有挫折,但大清龙脉未断,王气尚存,岂能反就反?曾沅甫,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许你再!”
面对曾国藩的教训,这一次,曾国荃却高高地昂起了头,针锋相对道:“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可是千百年未有之变局,长毛固然可恶,但满清朝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哥你给他们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得了什么好处?现在还不是困守长沙,孤立无援。就连那巡抚恽世临,至今都对我们弟兄有偏见!”
“好处好处好处,曾老九,你怎么就知道好处,你忘了大哥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了?我们是圣贤之后,读得是圣贤典籍,要讲究立德立言立行。”曾国藩反驳道。
“哼,”曾国荃冷笑道,“大哥,长毛都围城了,你还在这儿讲大道理,你想当圣贤,可偏偏这就不是一个出圣人的时代。现在胡公还有鲍春霆他们已经率先举义,兴复汉室乃是人心所向,是天道之所在,大哥你可知道逆天道的下场?”
曾国藩顿时火冒三丈,气得面色充血,他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掷向了曾国荃;幸好曾国荃反应迅速,侧身一闪,只是溅了一身墨汁,并没有受伤。
愤怒的曾国藩用手指颤抖地连连向曾国荃,道:“老九,你给我记住,在我面前你永远不要提什么天道,大哥就是天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世代不变的伦理纲常,在大清面前你我永远都是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我面前,你永远是辈,我什么在你眼里都必须是对的!”
眼看曾国藩这次怒气不轻,康福和赵烈文赶紧上前劝兄弟二人熄火,赵烈文开口道:“老帅,沅甫将军,胡公的事现在还不好,据他们只是因为供给问题和地方官闹了矛盾,才一气之下抗旨不遵,过几天也许就好了。其实他们不算是反清。”
“姓赵的,这里还轮不到你插嘴!”曾国荃喝道,“胡公举义襄阳,这是全城人都知道的,他才是我们湖南人的骄傲,大哥,你最多就是朝廷的一条狗,再苦再累也都是枉费,到头来落得人财两空,家破人亡……”
康福一把上前拉住了曾国荃,低声道:“九帅,您怎么能这么话啊?”曾国荃也自知出言过重,便闭上了嘴。
曾国藩此时已是饱含泪水,过了好一会儿他摆摆手道:“曾沅甫,本堂没有你这个弟弟,你走吧,快走,离开长沙,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既然你这么想反清,胡林翼、冯瑞城你就随便去投一个跟着一起造反吧,你做什么以后我再也不会过问。”
“大哥!”曾国荃万万没想到他大哥会这么,此时也是泪流满面,哽咽着道:“大哥,姓冯的和弟有杀兄之仇,弟早已与他势不两立绝不会和他共事;不过胡公和鲍春霆占据襄阳,其军中多为湘籍弟兄,咱们可以突围出去与他们会合;相信咱们这些湖南汉子在一起一定可以重塑湘军辉煌,自创一番事业。”
曾国藩一边用手擦拭涕泪,一边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沅甫你走吧,咱俩各有所志。自古文人带兵本就不容易,我就算做不了王阳明,至少也能做颜常山。你走吧,从今往后咱们两不相欠。”
“大哥!”曾国荃连连后退,终于站住了脚步,道:“大哥,您自待我如父,可惜弟今生恐无机会报答,今日一别怕是日后再难相见;兄长的恩泽弟无以回报,唯有三个响头以示情义!”罢曾国荃跪伏在地,随着哐哐哐三声,他缓缓站起身,着一头血红迈着大步挥袖而去。
曾国藩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话,赵、康二人发现他脸上淡淡的血色正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老帅,您没事吧!”二人立即跑上前去。
曾国藩赶紧抬手擦干嘴上的血迹,道:“都是老毛病了,能有什么事?老九他跟了我这么久,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作别。”
“都是那冯逆,四处散播谣言煽动人心。”康福握紧拳头道。
赵烈文也道:“长毛连夜佯攻倒是没什么,主要还是这谣言蛊惑人心影响最大。”
“所以咱们绝不能让他得逞,”曾国藩端起毛笔,道:“本堂现在就起草安民告示稳定人心,你们则立即带人给我排查全城,这其中必有冯逆的奸细在作怪,你们要把那些散播谣言之徒都给我揪出来!”
按照我的部署,太平开始了佯攻乱敌的计划,不定时地在深夜放炮喊杀,整得长沙守军日夜提心吊胆,不敢疏忽。不过太平军从未真正发起过一次冲锋,守城的清军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紧张了,一开始的几次还敲锣打鼓全城戒备,后来干脆都不准备了。
“殿下,再这么下去弟兄们嗓子都喊破了他们也不会信了,要不咱们真的进攻一次吧!”赖文光对我道。
“好,那咱们干就干,今晚就打他一下,给他们颜色瞧瞧。”我道。
于是我提前派人调来了呤唎和部分炮队主力在长沙南门外布置好了开花炮,又秘密地找来了任化邦和骑兵队,计划是像往常一样佯攻。不过这一次是真的开炮轰,如果守军不反应,我们就用骑兵开路步兵跟进直接杀进城去。
为此我还特意找来了长沙城内的布局图进行了安排,毕竟城内有四万守军,要是攻进去了免不了一场惨烈的巷战,所以必须及早确立优势稳定大局。因此骑兵团只负责保持城墙处的畅通,而最先进城的部队则集中兵力直扑曾国藩的住所“审案局”,只要拿下了曾国藩长沙城也就拿下了。与此同时我还要求黄文金、刘铭传和谭体元三部今晚都给我保持清醒,随时准备从其他方向进行策应。
等到夜幕降临,赖文光便指挥大军悄然集结,呤唎和玛丽也指挥炮兵们在妙高峰四周搭好了一排火炮。
随着一声炮响,奇袭开始了,第一发打出的是空炮,尽管如此在沉静的夜晚还是十分震耳,紧接着一队大嗓门的战士开始高声喊杀。与以往一样,城头的守军都已麻木,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一个个依靠在城头无视着来自城下的噪音。
不过这一次,他们错了。
第二轮炮轰开始了,这一次是真的发起进攻,随着玛丽一声令下,一排开花炮炮火齐鸣,很快炮弹爆炸声划破长空。长沙城墙果然坚固,和开花炮弹接触之后居然只是裂了几处细缝,墙体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本以为能炸出突破口,赖文光无奈只得把准备冲锋的战士们又都叫了回来,任化邦也悻悻地指挥着骑兵们向后退却。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长沙城南城门忽然打开了,大批湘军士兵从城内冲杀了出来!他们打着火把,大步流星地向我们杀来,我注意到对面骑在马上指挥的正是湘军的陆师统帅曾国荃。
难道这次奇袭被他们猜到了?我和赖文光立即领着人马全都撤回了妙高峰营垒,准备依托工事等待湘军的冲击。
可是这队湘军似乎并不是要出城寻战,他们居然朝我军营垒的侧翼进发。
“不好殿下,他们不是出战,是要突围!”赖文光大叫道。话音刚落,我看到曾国荃本人在大军的簇拥下从我的营寨前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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