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谢朔姣摘了第一个自己认为已成熟好了的青皮无籽西瓜,送到林子安的住户家,笑嘻嘻地说:“给你们尝尝新,看甜啵?”颜医生的老婆响亮地说:“街上都已经有卖的了,一块五角钱一斤呢,这个瓜少说也要值一二十块钱的,我不能白吃,还是给钱。”她朝那间医务房里喊:“你爹,给钱哪!”谢朔姣大方地说:“就只当田里少结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老林是县城的,还稀罕着一个西瓜。”林子安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向她们,但仍没有说什么。颜医生的老婆的去厨房里拿来菜刀,再又把西瓜拿去洗了,她麻利地持刀,将瓜切得脆响脆响的,立刻鲜红鲜红的水盈盈的瓜瓤显现在人的眼前,香甜的瓜味直扑人鼻,她将第一丫西瓜递给林子安,说:“老林,别客气,吃吧!吃了还有呢!”他们正吃得上味,那植瓜的技术员老杨来了。老杨带着被日光烤得黑里泛光的笑脸,带着美滋滋的喜信来到颜医生家,他谢绝吃瓜,告诉他们说:“明天汉口老板一早来田边调瓜,一块二角钱一斤,我特地来通知你们的。”他再转向林子安说:“林主任,在这里可过得习惯。”林子安丢下一块西瓜皮说:“有什么不习惯的,不都是人么,乡亲们祖辈都休养生息在这东荆河畔,创造了这里的家园。”谢朔姣呷着口瓜瓤说:“晚上有彩电打伴,还有公主、格格的。”林子安说:“其实那些皇帝剧、格格剧、公主剧,我看就那么回事。”谢朔姣说:“我们县城人不喜欢电视上的,要喜欢舞场里现实的。”她笑后又说:“从电视上看,好象过去的皇上比现在的总书记还好,演得多有人情味多么关心老百姓呀!”林子安说:“什么叫假戏真做,这就是假戏真做!就是那个二月河为迎合老百姓的心理而加工的艺术品。”颜医生是个好客之人,忙完了医务,便到这边堂屋来,热情招呼老杨:“我们的杨恩师,稀客!”老杨说:“我几乎天天来,不天天都稀客。”颜医生去拿起一丫西瓜递给老杨,并说:“那当然罗,就是老林住在我家里,还不天天都稀客。”林子安认真地说:“千万别把我当稀客,那就是见外我了。”颜医生吃了西瓜,又安排老婆到村头小卖店去割肉称鱼,还把那摇摆慢行的洋鸭杀了一只。洋鸭并不是国外进口的鸭,是本地从外地引进的,因为它行走缓慢,又叫排鸭。排鸭全身黑毛,还可以飞行,它的肉质鲜嫩,吃了不会增加脂肪,是农村招待贵客的上等佳肴。颜医生挽留了他们的致富恩师杨技术员吃饭,也改善了下老林的伙食。
林子安驻村已经一二个月了,对村里的百姓和环境都熟悉了许多。他想趁着这人缘和睦的机会,开个村组干部会,对县里工作团安排的化债换据工作研究部署。尽管工作团安排了很多工作,县委郭书记在动员大会上大一小一再一的提了很多要求,凭他这一二个月来的工作体会,绝大部份都是务虚的,只有化债换据的工作最实际,最有工作份量。他进村的第一个晚上与颜村长和其侄子交谈中就感觉到了这点,在近来与村民们的接触中更证实了他的感觉,只有在化解债务的基础上,不把农村矛盾激化,不出现上访闹事或死人的事,也就是工作组的工作在年底能接受县里的检查验收了。再说下来一趟,还得要替老百姓办点实事,林子安把自己的想法和颜村长一说,村长就爽快地答应了,并说:“好,我们也是准备开会的,前天支书也说了,正好借工作组的力量,促促我们的工作。我们的收款任务还难得很呢。”林子安这才想起了村书记贺崇官。贺书记住在村西头,相隔近一里路,自从林子安进村就是村长接待的,转住户也是村长安排,在他的心目中东荆村好象就是村长当家,支书并没有对工作组的工作起什么作用,林子安曾去村西头找过支书一次,不过没在家,没有会到人。林子安又问:“我要不要去找下贺书记,和他也说说。”颜村长说:“我去说就行,他住得远,你难得跑一趟的。”颜默山敢作敢为,说是就是,他到村委会里,打开广播喊道“夜饭后,全体村组干部到村委公开会。”他连喊了几遍,那洪亮的声音让听贯了收音机普通话的林子安,还听不出是村长的声音,也没有完全听清楚那喊话的意思。不过,广播一响,全村人都能听到,甚至在风大时,顺南风南边邻村子里的人都能听到,顺北风北边邻村子里人都能听到。
村委会就设在村小学,围墙围着个大院子的小学。前几年,上面抓九年义务教育抓得狠,将其改名成了“完小”,村里还投资将一栋平房改建成了四层的教学楼。说投资村里又没有积累拿出来,其实是用高利借的款。高利借款也确实能解救村财务的燃眉之急,但也给村里背上欠债的包袱。村是大家的村,是村民的村子,包袱其实是村民背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么!小学原还剩一栋平房,有八间,作为了厨房、柴草房和老师的午间休息室兼办公室,老师们不在一间房子里集体办公。老师们都还是本村或附近村子里的人,一放晚学学生们鸭群似的归家,老师们也都各回各家去了,只有一个烧火做饭的婆子孤守着空旷的学校。她是村里老支书的遗孀,子女们都成家自立了门户,是村里为了照顾她,特地安排到村小学给老师们做饭的,每月还有百多元的报酬。小学与居住的人家隔开着,入夜后尽管繁星闪烁,蛙鸣蝉唱,学校里总显得那么清圣而又孤寂。林子安吃了夜饭踏着银色的月光夜路,走进这庙宇般的圣地,仰头见教学楼的三楼村委会办公室里已亮着灯,他上楼进屋,见贺书记和颜村长已经先到了。颜村长叫他坐,然后说:“颜医生是个大好人,住在他家比哪家都好!你说是吧,老林。”贺书记接过话说:“老林到我们这里是来受苦的啊!县里也真是的,不知把你们赶下来做什么!”林子安想和支书分辩,难道是自己来错了不成,但又一想,没有和他们计较,只好若无其事地说:“是的,颜医生的刘奶奶也不错,知道我要开会,特地赶早做了夜饭。”他接着转了话题说:“书记村长都在,今天一定要把化债的事安排好罗,县里马上要搞第一次检查,再不开始搞,迟了就来不及了。”他这话一出口,书记村长都忌讳似的屏住了呼吸,他们心想,这个蚂蜂窝是捅不得的,不化债与化债都还不是东荆河村的人,还想升成国家干部不成,再说你老林也没法解决。
通知说“夜饭后”就是他们开会的准确时间。俗话说,“夜饭有一餐,就等月发亮。”尤其在夏天,日长夜短,农村农活忙,就是不忙已是传统形成的“九三九”的倒三餐。林子安也还能适应环境,他是个委曲求全的人,在单位上,为了企业和苦难职工的利益,作为弱势群体负责人的他,求人家有职有权的部门开绿灯办事,经常赔客敬酒喝酒,宁可自己喝得翻胃,喝得胃穿孔,硬是逞能坚持着。他们聊着聊着,村组干部陆续来了,会议由贺崇官主持。贺崇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比林子安要小上十岁,可是从脸像和神态上看,却象比林子安年岁还大。林子安以工作组的名义先行讲话,他很正板地说:“我进村后,这是第二次参加你们的村组干部会,那第一次是见面会,只说了些客套话,我在这里也看到了,你们都很忙,起早摸黑地赶着家里的农活。这次会,我们工作组是要开展实质性的工作了。”他接着介绍了河南南街村发展集体经济、搞外圆内方的经验,特别强调指出,大县没有一个出点名或发展得象样儿的村。他最后分析说:“我看,关键是我们要不能安于现状,要居安思危,开拓进取。比如说债务问题就是阻滞我们村级经济发展的枷锁。这次根据县委安排的全县农村化债工作,要从我们村组干部带头做起,首先主动把自己高息借款的利率降下来,把借据换过来,县里检查组是要看换过的借条的。我就讲这些,你们都表个态,说说看法。”接下来是颜默山安排工作,他也只是抽象地说了化债的事,重点安排的是哪家哪家夏征的欠款,怎么借款购油、抽水抗旱的事。再接下来是参会人员发表各自的看法,村组干部共计十二人都在场,有人提出来说:“刚才林组长讲了很多,我看西瓜销售形势较好,要抓住这个机遇,把夏征的欠款收起来,不收齐影响了交款的户子,到秋征就无法进行了。”也有人说:“这息降不得,要降除非县里拿钱来补贴。”这话象下撇脚马将了林子安一军,会议的气氛显得沉重起来,
问题越扯越明确,矛盾越扯越深入,工作组的工作难度也就越来越突出。林子安觉得不能任其横说,便拦住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话说:“县财政都亏了一个亿,有钱拨下来,还要我们来做什么工作!”会计忙抢着话说:“林组长,这息降不得,那些债主要吵上你的门的,吵得颜医生不安逸都要赶你走的。借条都是白纸黑字写明的,村委会又不能象企业关闭破产,把债务都蹬掉。而且,条子上面都有书记村长的签名担保,,若降息,那不撤了他们的屋,杀了他们的儿子才怪!”林子安发了点脾气说:“这些欠款是你们的子孙都难还清的,村里没企业,提留收不到,群众抵触情绪大。利滚利,息加息,水里背被絮越背越重啦,这怎么了得!”颜默山在这关键的时候接话说了:“你林组长也不担心很了,我们年年天天都过来了。我看这样,万一上面要来检查,要会计把那些欠债重写几个借条,按银行利息填写,搞几个人签字,应付检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保管他们有看的,保管你林组长能过关。”林子安一听这话,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把我当日本人哄!不是县里的安排,我林某有什么和你们过不去的。县里是为你们的好,我也是为你们的好,我一个大活人,四十多了,在你们这里都是做爷爷的了,要我来装聋卖傻,休想!”贺崇官也火上了,皱着眉头,不知是冲着谁没好气地说:“正经的收款子的事不搞,扯个换屁据。散会!”夜已深了,村组干部会就这样毫无结果的不欢而散了。(未完待续)